十一層靈吹殿微風不止。
此界風神的風吹不散兩座豎峰之間的木樓,貝殼的鈴音中夾雜木樓“咯吱”微動的聲音,幾百年來,從來沒有人擔憂這座越建越高的樓會轟然倒塌。
殿是靈吹殿,樓叫清風樓——至少住在樓裡的良輔、良弼、此界風神們習慣了這麼叫,算是對靈吹殿的昵稱。就好像再肅穆的神殿,隻要把“殿”這樣的稱呼換成“樓”,這座十一層的神殿就是曆代風神和祂的良輔良弼的居所。
守着清風的人住在掌管清風的居所裡,那就像清風一樣,用不着仰望誰跪拜誰。
神殿外頭空蕩蕩的,隻有一隻白鳥在清風中展翅,從神殿後方掠過,從一側峭壁的枝頭落到另一側峭壁的枝頭,和另外的十來隻白鳥休憩嬉戲。樹下的良輔良弼亦在追逐閑着沒事的白鳥,追得它們不得不來回換枝頭圖清靜。兩道笑聲也跟清風似的,隻在樹下徘徊,又淺淺地環繞木樓抟風向上,消散于雲霄,進不了大殿。
而此時的大殿仿佛一個巨大的鐵籠,六面無窗,不知殿外的悠閑清歡,也不叫人知道殿内的凝重壓抑。
大殿中,明極的餘光裡出現兩道衣擺,衣擺的主人都停下了腳步,但衣擺還在輕晃。
任衣擺怎麼晃,他始終沒有擡頭去看李不如和七神。
仿佛他并不存在于世間。
此界風神神殿很高,但不寬。不算太寬的神殿中,三人各自身處一處。明極中了不知名的神力,此時就像一具偶爾動動視線的無魂軀殼——即便他未中法力,也不指望他說些什麼;李不如神色深不見底,表面上很沉得住氣,亦不像話多的人,不過非說誰似乎更健談一些,也隻有他了;還有那個不知名的七神,渾身一派郁郁寡歡的模樣,恐怕甯願多走一步路都不甯願多說一句話。
若是再算上中心那座無言的石像,那殿中的沉默又多了一份。
這情形,看上去無論是誰先開口都有些詭異。
可總得有人先開口。
“機緣……天定……”
——出乎意料地,最先開口的不是李不如,而是尚且不知名姓的七神。
殿外的鈴音隐隐入耳,這短短四個字從七神口中說出來,被猶如流水般的鈴音稀釋,使得風鈴聲響了無數下,這四個字才慢慢悠悠地收尾,是對着明極說的還是對着李不如說的也不甚清楚。
無論是對誰說的,明極都沒理。
沉默得有些尴尬了,李不如才在一旁搭腔道:“機緣到了,想不見都難,隻是沒想到善神竟然親自出面來相見。原是合計着去不化山瞧一趟再回來尋尋善神,怎知善神也在不化山,倒是省了許多時——天定的緣分,天說是時候會一面了,攔也攔不住。”
“我話意如此。”七神回道。
“知道你的話意,說給善神聽罷了。”李不如淡淡回應。
七神話語中略有不滿:“我的神力……不會叫人變蠢……若善神不蠢,便該知曉……此意,還用得着你多言?”他似是不習慣說太多話,說了幾個字便會嫌累。
兩人言語上這一來一回,竟不像交談,而是像交鋒,暗争暗鬥,也不知先前兩人之間結了什麼怨。但擺在明面上的是,兩人俱在垂眼輕視明極,将明極視作無物,有種另類的“和而不同”。
人間七神個個都帶些臭毛病在身上,李不如深谙此事。此不知名的七神平常不開口,一開口必然喜歡駁斥人,李不如懶得理會他的不滿,道:“衆神鬧得沸沸揚揚——彼境諸神将兩界拆了個遍,大動幹戈,最後連善神的影子都沒捉到,誰曾想,善神此時身無枷鎖地困在了我這風一吹就會散的樓中。”
聞言,七神食指毫不費力地相扣,放在身前,神色提不起興緻,隻能從他微不可察挑起的眉頭看出一些調侃,“他自投羅網……我也不曾想到,如此……”七神想了想,“——易如反掌。”
他隻用了微不足道的神力就讓善神毫無還手之力地任人擺布,使之身無枷鎖卻像是被無縫的樊籠困住一般。傳說中的衆神之神,現在這副模樣實在是惹人發笑。
與他隔了一段距離的李不如悠悠言道:“自投羅網?說了是天定的緣分,哪兒來的‘網’?”
七神被人唱了反調,面色一差,正要慢慢地說些什麼,就被李不如插嘴打斷了:“就算他自投羅網吧。雖則亂了你我之計,但可謂過河逢橋升,翻山遇路開,一切都簡單了。有善神之軀在此,煩惱我們二人的難事或許就能迎刃而解。”
七神隻能陰着臉回道:“難?不難。易上加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