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極?」
「明極?」
身後傳出一道聲音,明極聽見了,但是他站在原地沒有半分動搖。
「明極。」
這聲音顯然在叫他過去。
「過了橋便是判神台,要不了多久,衆神就要來了。」
明極隻是面如死水地站着。
「在天一殿的時候我們分明已經說定此事,現在人都到了中天峰,你總不能臨時反悔。」
「你若還不願過來,恐怕連句話也來不及說。」
「……當真不肯過來?」
「那你便站着聽我說吧。」
「血祭反噬,是你我誰都沒有想到的,兩個月,你想盡一切辦法都無法可解。事已如此,用我去換衆神的安心是最合算的。」
「我不死,衆神不安心。往後的年月裡,誰知道他們又會怎麼對你?」
「我見你第一面的時候,你在那汪血池裡受了兩百多年的刑,我可不希望在見你最後一面之後,你又落到那樣的境地。」
「我說句難聽話,你這人,沒那麼聰明——不是說你笨,是說你太避世了,對什麼都太沒所謂了,跟那些人精比你肯定要吃大虧的。」
「你這性子得改一改,知不知道?直來直往的,太莽撞了。」
「遇事多留個心眼,凡事多想想,遇人别輕信,别以為自己神力不竭就可以莽莽撞撞地拼命。」
喋喋不休說了許多,明極這才緩緩回過神來,視線穿過如瀑傾瀉般的水簾,在罡風呼嘯的混亂天象之中輕聲啟齒:“對不起……”
聲音比嘩嘩不止的水簾小得多,比獵獵作響的狂風平靜得多,卻還是被人聽見了。
“莫要再說‘對不起’了,這三個字,往後的百年千年裡,都不許想起。不怪你,從來就不是你的過錯。”
“對不起。”明極偏頭望向站在水簾縫隙中逆光的身影,聲音比方才大了一些,也更堅定了一些。
“沒事,”一聲釋懷的笑回應了明極,“我本就是兩界神天裡一抹多餘的殘魂,這麼多年,早就該死了。保不齊我死了以後呢,他們就不會對你怎麼着了。”
說話的人頓了頓,又無奈怅然地道:“……嗨……也不好說……這些神啊……”
轉而他又說道:“走吧,該過橋了,給此事做個了結。”
混亂的天象下,光線陰沉昏暗,對方的容貌籠罩在黑暗中,明極幾乎看不見,但能感受到那兩道看過來的目光。
中天鋒峰頂的雪雖然化成了水流,但卻在山石間重新奔湧碰撞,碎成雪一樣白的水幕沖向山腳,像是無數隻白色的飛鳥擠在一起展翅俯沖,水幕的白浪就是飛鳥撲騰的翅膀。
水流不息,風吹不止,在橋上和棧道上的兩道聲音卻陷入了寂靜。
随着越來越多的雪水飛濺,棧道逐漸被浸濕,有一滴水險些濺到明極腳邊。
明極動腳轉身了,四步站定,不多不少。
昏暗卻又無端混着點蒼茫的光線穿過水簾,在明極臉上覆蓋了一層微弱的光,水簾在流動,光線也在變換。
明極迎着看不清來源的視線,又說出了那三個字:“對不起。”
對方微微歪頭,是一種松弛無奈的姿态,很肯定地道:“你反悔了。”
明極的回答還是那句話:“對不起。”
縫隙中的人沒說話,靜谧地等着明極。
“會找到辦法的,”明極道,“我會找到的。”
天色被陰雲遮擋,連中天峰上的青樹翠蔓都仿佛褪色了,灰蒙蒙的。單一的色調中,明極雙眼裡泛起了紅。
宛若瓷釉破裂,裂痕又深又鋒利,露出來的都是腥紅的血。
站在橋頭的人無法袖手旁觀,隻好穿過那道水簾的縫隙,朝明極走來,拿出了那副一直攥在手裡的白色面具遞給明極,笑道:“找什麼辦法——不找了——懶得找——想來也是最後一次戴它了,還有點舍不得。給個面子,戴上吧。算是……有始有終。”
明極看見了被綁在對方腰間的黑色面具,沒有接,隻擡眼盯着對方的眼睛,重複那句話:“對不起。”
“是兩界神天對不起你。”說罷,那個面具就開始被人戴在明極臉前。
還沒戴穩,臉都還沒擋住,一滴水從明極臉上滑過,像是九千尺中天峰最高處的寒雪融化,化了一滴,那便一發不可收拾,奔湧下九千尺。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明極無窮無盡地重複着這三個字,這三個字充斥了他的整片腦海,從嘴裡說出來,和石棧外的白瀑飛沫一樣洶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