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神回複道:“幫我把人送回日終山就行——日終山,去過嗎?”
罔羅陳:“不曾。”
惡神悠悠道:“沒去看過沐神禮?半神一生五十載,都以觀一次沐神禮為無憾,你竟還不曾見過——我方才隻當你是在沐神台上見過善神所以才會來救人。”
罔羅陳實話實說:“我并非半神。”
惡神回頭一瞥。
“我是天神。”
“……”惡神出乎意料地颔首,似乎想起什麼,邊走邊挖空腦袋回憶,而後問,“你……你是三妄殿那個膽識過人的小天神?”
罔羅陳道:“年歲快過半,早已不算小了。”
惡神回:“還年輕着。”
姑且算是寒暄,随意聊幾句後惡神就正言道:“你是天神,那就更需要小心,不可牽連沾邊,沾了邊,就是白沙在涅,染了黑,洗也洗不掉。”
透過一側的淅瀝水簾,已經能看見子峰的平頂了,罔羅陳注視着那座平頂峰,卻在繞着石棧走的時候不得不收回目光,對惡神道:“沾不了邊,我可以讓人記不住我的樣貌。”
惡神贊歎:“怪不得穿着半神服,想來你是早就計謀好了。”
罔羅陳:“萬死不辭。”
惡神似乎不喜歡這個說法,道:“請你搭把手,不是讓你把命搭進去。隻望你獨善其身——善惡神的事,是我們跟别人的事,既然你不在其中,我便祝願你不被卷進其中。”
“……”
“日終山嘛,你就往西邊一直走,不識路就找人問問,隻要帶着善神,沒人敢攔你;若是你不嫌麻煩,就先回彼境,再從入界門到沐神台——都一樣的。”惡神道。
罔羅陳不解:“為何不用飛鳥引路?”
惡神:“我跟他用飛鳥是重罪。”
罔羅陳更不解了,但他沒有糾纏于此事,隻讓惡神放心:“雖不曾去過,但我背過兩界輿圖,想來也不會走錯路。”
惡神颔首。
兩人又繞着中天峰走了幾圈,已經快要到石橋了,罔羅陳也看到了新建的“判神台”,比起當初他燒掉的那個木制“施化台”不知堅不可摧多少倍。
快速走上石橋前,罔羅陳道:“我能做的不隻是把人帶下山。”
惡神不容反駁地道:“我隻需要你把人帶下山。”
罔羅陳跟在其身後靜默不語。
後來他跟着惡神走過石橋,惡神說了些話讓衆神妥協打開了判神台的石門,帶着罔羅陳走下高台,隻見高台之下、判神台的最中央燃着赤紅的烈火,火焰中若隐若現一道身影。
這不是火刑,隻是一方火牢。
衆神真正打算用的刑具是施化儀,但在二十六位天神盡數到來之前,善神隻能被禁锢其中,到如今還不曾真正上刑。
火焰燒不了善神,但是能分走他的神力和注意力——雖然火牢中心的人似乎已經精神渙散了。
罔羅陳又跟着惡神走進石門。
“撤火。”惡神一邊走向判神台中央一邊對高台上的天神們道。
烈火熄滅了。
“開鎖。”惡神一手扶住體力不支的善神,一手接住了高空上抛下來的鑰匙,解開了四道鎖。
“帶他走。”惡神對罔羅陳道。
罔羅陳将人背出判神台,衆目睽睽,他視若無睹,他隻看見惡神的身姿明明不可屈折,卻在下一瞬挺直腰跪在正中央,又穩穩地接住高台上抛下來的匕首,對着胸腹中間捅開,斜着往上一刺一劃,狀似掏心掏肺。
血染紅了惡神的衣服,罔羅陳也被善神身上的血染了衣服。他能感受到那些血,但是感受不到背上之人呼吸的起伏,即便是嘴邊的呼吸,也被阻隔在白色的面具之下。
不像背着活人。
“轟隆——”
石門被關上,罔羅陳看不到惡神,隻能背着半昏半醒的善神一步一步走過石橋,要走到六千尺以下,長路漫漫,來時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去時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
每一步都萦繞了血腥味。
飛鳥送來的那份書信說善神為了私情幫一位護神續命,專橫行事不上報,是大罪。不說信不信,罔羅陳隻是覺得這份“大罪”似乎太過牽強,就像善惡神用飛鳥是“大罪”一樣牽強,此罪雖有,可究竟“大”在哪裡?竟連用飛鳥傳書都是“大罪”?
峰不是寂靜的峰,那些清冽的雪水在棧道外“嘩啦”作響,然而水簾後的人影一層一層往下,隻可遠離高處的樊籠與刑台,離不開喧嚣。
忽然,罔羅陳的手臂猛地被人抓住,隻聽得那白色面具下傳出來兩個字:“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