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勞了,先下去歇一歇吧。”彼境疾神對他們二人道。
二人相視一番,收起掃帚退下。
良輔良弼的身影一消失,彼境疾神就對險些被寒風吹裂的罔羅陳呵斥道:“凍成這副癡樣了還笑!”
罔羅陳止不住瑟瑟縮縮,一邊打顫一邊道:“原來就是吹吹風,我還以為會凍掉我的腦袋——彼境雪神是不是偷偷減刑了?”
彼境疾神伸手就往他頭上拍,拍了一下不解氣,想要揪他的耳朵,但是他的耳朵被凍得通紅,仿佛一扯就能扯下來,她又及時止住了,伸出來的那隻手四處都找不到落腳的地方,最後不解氣地重新拍了一下罔羅陳的腦袋,問:“你當真不知道惡神下落?”
罔羅陳閉眼搖頭。
“撒謊——每次撒謊眼睛就繃起來。我也不問你惡神到底在哪裡,我就問你,你是怎麼把人帶走的?”知子莫若父,彼境疾神一眼就看出了罔羅陳與惡神失蹤一事脫不開關系。
罔羅陳隻好睜眼搖頭。
見他如此,彼境疾神道:“搖什麼頭,你還瞞得過我?實話實話,怎麼帶走的,行事可否缜密,有沒有被人看到?”
知道她是關心自己,罔羅陳就憋笑道:“萬分缜密,根本無人知曉——你看,連父神你都不知曉。”
彼境疾神一愣,問:“你怎麼做到的?”
“就用彼境疾神之力啊,”罔羅陳答得輕巧,“讓你們的感知患了病,再神不知鬼不覺地将人帶走——簡直天衣無縫。”
“慣會耍滑頭!你放火的時候怎麼不用神力?”
“那不是還沒想到辦法嘛,是放了火之後突然想到的。”
彼境疾神氣也不是笑也不是,許久後,她收斂了無奈又欣慰的笑意,闆着臉罵道:“是不是蠢?你可憐惡神?他用得着你可憐嗎?你死了他都還活着。”
寒氣還沒有散盡,罔羅陳身上冰涼卻渾身發燙,如入冰火交錯之地,眼睛半睜,嘴張張合合地道:“就是該可憐啊。父神,若是哪天我分明就沒犯錯,衆神還要把我抓走吸走我的神力,讓我滿身是血地一個人待着,你難道不會心疼我嗎?”
彼境疾神扯着氈給他臉上擦水,道:“能相提并論?你是我的子部,縱是你犯下滔天大錯,受了罰我依舊會心疼你——可那是惡神。”
罔羅陳睜開眼,望向她辯駁:“我們叫‘疾神’也未必疾病纏身,惡神叫‘惡神’怎麼就一定是惡人呢?”
但彼境疾神沒被他的歪理帶跑思緒,而是嚴肅地同他對視,幾息後,她道:“我們叫‘疾神’,那就注定了能給别人招緻疾病;惡神叫‘惡神’,那就注定了他能摧毀别人——這與他本性是好是壞沒有半點關系。”
不等罔羅陳再辯駁,她就神色鄭重地問道:“你知道為什麼兩界神天要設‘尊者’之位嗎?”
聞言罔羅陳稍加思索,不敢妄自下定論,最後搖搖頭,等彼境疾神親自解釋。
彼境疾神道:“兩界神天一共萬餘人,要是沒有尊者統轄,各自有各自的野心,各自有各自的圖謀,各自亂成一鍋粥,那麼兩界将久久不得安甯。你沒見過兩界剛互通的時候,我卻是親身走過來的,彼境神和此界神打得山河破碎,差點覆滅了兩界。二十六位天神本應同齡同歲,知道為什麼年歲相差那麼多嗎?就是那時候活的活死的死,神力減半的減半。設下尊者之位是兩三百年前衆神共同商讨妥協的結果,是穩定兩界神天最好的方法,可是誰也想不到中途冒出來一個‘神外之神’。”
她不停息半刻,繼續道:“他的出現說明什麼?說明尊者之位如同笑話,誰都‘尊’不過他。‘不滅’掌在他手裡,‘滅’也掌在他手裡,衆神生死隻在他一念之間,他自己卻長命無絕。二百五十年前他尚且年輕,現在卻已經六百歲了,誰能活到六百歲?往後的年歲裡,年長者再怎麼‘尊’,在他面前也得低眉俯首——你說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罔羅陳應答:“這不是挺好的嗎?既然他是最厲害的,就讓他當尊者,也省了話事人換來換去。”
彼境疾神戳着他的額心,狠狠地戳了好幾下,怒其不争地咬牙道:“豈能讓他獨斷?讓他一個人說一是一說二是二,萬一他指‘一’說‘二’呢?萬一他有所偏頗失了公允呢?他分體之前我是見過的,他曾為了袒護他人誅殺衆神。半神、護神,乃至是天神,都有被他誅殺掉的——現在你還敢讓他獨斷嗎?——記住了,無論何時何人,獨斷萬不可取。
“讓他一神分二體并非兩界的本意,兩界本意是要剔除他掌着‘滅’的那部分血脈,可事與願違,天工所的法器不精,隻能先讓他維持二體,等什麼時候天工所造出新法器,惡神也就不能活了。但在此之前,必須要讓他知道,兩界的神不是他想殺就能殺的。”
氈裡的罔羅陳聽着聽着就變得躊躇疑惑起來,低頭沉吟:“……所以惡神沒犯錯卻還要被罰的原因,是因為兩界神天忌憚他?”
“是,”彼境疾神道,“隻要惡體還在,兩界頭上就永遠懸着一把刀。我也知道衆神的手段狠毒了些,我也于心不忍。可是就算我不忌憚,總有神忌憚。你以為是我讓惡神受刑的嗎?你以為我成了尊者兩界神天就都聽我的了嗎?不是,此事是天神共同決定的,我隻不過是替他們執行罷了。我的意志并非我的意志,是衆神的意志。”
她看見罔羅陳低頭不語,惆怅地歎了一口氣,憂愁地道:“五年,再過五年,出了什麼事你都得自己處理幹淨,沒人再能幫你兜底。帶走惡神一事你做得滴水不漏,我很欣慰,但是兩界神天這些雜事、門道、心眼,你弄清楚了嗎?瞧你這模樣,看着就來氣——叫我怎麼放心去死?”
罔羅陳道:“我也不想父神去死,要不把我的命給你吧。”
“逆子!大逆不道!”彼境疾神怒言,“等你不抖了就去院裡跪着!”
罔羅陳:“阿嚏——不行啊父神大人,太冷了,根本就跪不動。”
“裝,你就裝,又不是你混賬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