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年前的兩界神天,如若一個天神犯了錯,犯的錯又并非太嚴重,通常是會被護神帶到尊者面前,由尊者親自責罰的。
但行刑的未必是尊者,一般來說是挑一位彼境神來施刑,還要叫與之對應的此界神來陪同監管,免得彼境神施法沒輕沒重;尊者就負責秉公量度行刑的輕重。
四百年前罔羅陳的情形要特殊些,那時上一任尊者剛被善神報複殺死,尊者之位隻能落到罔羅陳的父神身上。
也沒什麼必要讓護神來把他抓到尊者面前了,隻要他回家,回到三妄殿,那就是親手把自己抓到尊者面前。
那段歲月的三十年前,兩界剛經曆過山川合并之災,二十六神域福大命大,沒什麼重創,三妄殿也維持着原先的規制,不過神殿重建三妄殿也在其中,隻是還要再等幾年,等那些受到重創的神域重建好了才能輪到三妄殿。
舊神殿前,罔羅陳跪在殿前台階上仰望彼境疾神,後者一手放在前一手背在後,橫眉怒言:“正形!”
罔羅陳壓了嘴角,笑意卻收不住。
彼境疾神旁邊還站了兩位神,一側是來懲戒罔羅陳的彼境雪神,除了偏瘦,身形都很适中;一側是此界雪神,比起身形都很窄的兩位彼境神,他的身姿臃腫了些,但是不妨礙他挂着柔和的笑容。
三妄殿不像别的彼境神殿,别的彼境神殿看一眼就能知道是哪一位神的,諸如驚世殿有雷霆,昃離殿有熔岩,枯榮殿寸草不生;但三妄殿的外觀卻隻是一座普普通通的神殿。可在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濃郁的病氣久久彌漫,兩位雪神隻是待了幾日就已經纏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難受了。
兩神中間,彼境疾神邁了一步站出來,語氣很是嚴肅,威嚴地審問罔羅陳:“你與惡神是什麼關系?”
“毫無關系啊,”罔羅陳坦然自若,還對彼境疾神笑,“父神你又不是不知道。”
彼境疾神聞言把放在身前的手背于身後,衣袖呼呼作響,根本不在乎父子神的那點情面,大公無私道:“正法面前無‘父子’——罔羅陳,我問你,你與惡神是什麼關系?”
罔羅陳頓感無趣,撇嘴歎氣,一闆一眼地回道:“敬言尊者,小子與惡神從未有過往來。”
彼境疾神又質問:“當真?”
“當真,”罔羅陳敷衍道,“如果尊者不信,可以問問我父神,她老人家對我的行蹤最是了解,她那人也最為抱誠守真,嘴裡說出來的都是真話,尊者可以放心相信。”
彼境疾神懶得搭理他含沙射影的揶揄,隻問:“既然從無往來,為何要放火燒毀施化台?”
罔羅陳如實回答:“瞧着太可憐了。”
在場三位天神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說話。
罔羅陳調整了一下跪姿,繼續對彼境疾神道:“那衣服再黑也瞧得出來沾了血,況且他隻是心切善神,一時沖動說出要‘屠盡兩界神天’這種話;神是善神殺的,不去找善神問罪,偏偏把隻是逞了一下口舌之快的惡神抓起來;他被抓住也不曾還手,分明什麼錯都沒——”
“夠了,”彼境疾神出言打斷,态度強硬,“那你可知惡神下落?”
罔羅陳搖頭說“不知”。
看見他搖頭,彼境疾神微微點頭,定罪道:“你與惡神素不相識,卻因動了恻隐之心放走惡神,燒了施化台,是大罪。諒在你年紀尚輕、閱曆尚淺,隻罰你受三十天苦寒之刑此事就作罷;我既為你的父神,你犯了錯是我管教不嚴,也該罰我受十日苦寒——二神可有異議?”她微微偏頭問身後的兩位雪神。
兩位雪神各上前一步,此界雪神溫潤地道:“此事非大,小孩子一個,罰三十天太多;尊者又哪裡有錯呢?我看也不必白受十日之寒。”
彼境疾神心意已決,堅定不移地道:“不必勸,就如我所說,施法吧。”
受命行刑的彼境雪神不着急施法,也勸道:“華支所言極是,尊者大人這樣定罪确實太過苛刻了些。就算大人不心疼自己的子部神,也該心疼我罷,四十日苦寒豈是兒戲,縱是我也會疲乏。”
彼境疾神思索後道:“那便折中減半吧,不可再少了。”
彼境雪神幾次三番勸她免了她自己的那一份罰,她亦幾次三番搖頭拒絕,說什麼都要受下苦寒之刑。
無奈,彼境雪神隻好照令施法,臉色有些不快。
寒冰冰封了三妄殿,也冰封了三妄殿裡的病氣,整座三妄殿如同方方正正的冰棺,冰棺裡寒風呼嘯,大殿中央遺世不可侵犯的神像亦蓋上了一層風雪。
罔羅陳和彼境疾神被冰霜封住半邊身子,留下半邊被刀鋒似的寒風吹着,一時間,三妄殿的大殿像是有了三座彼境疾神神像。
那十五日的苦寒,到了第五日罔羅陳就近乎失去知覺,最後十天被他昏昏沉沉地熬了過來。
十五日後,此界雪神化了雪,把三妄殿從寒冰中解救出來,與彼境雪神一道離開了。
送走他們,彼境疾神進了一趟偏殿,再出來時懷裡抱着一張氈,走到罔羅陳身邊蹲下,展開氈蓋在罔羅陳身上,又扯着氈的兩角收緊相疊,讓罔羅陳的脖子也能被蓋住。
“唰——唰——”
良輔良弼正在拿着大掃帚掃幹淨殿裡的雪水,已經掃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