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靠山姜栝是靠不得的,一靠就山崩,“靠山”偏向别人,給别人靠了,說出來的話傷人不已:“你若再惡語相向,不需要别人動手,我親自折斷你的脖子。”
姜栝看得出這不是玩笑話,徒勞地憤懑不平,在耀武揚威的鹹面前顯得無比潰敗。
不僅如此,明極還道:“道歉。”
姜栝心有不服,“憑什麼?!”
明極:“道歉。”
姜栝:“我隻是實話實說,一時沒管住嘴,又沒想欺辱貞貞!”
明極不耐煩:“這不是貞貞!——道歉。”
鹹還在瞪着姜栝,有人撐腰,她底氣十足,眼裡同樣寫了二字:“道”、“歉”。
姜栝不情不願地對鹹說出“對不住”,偏開頭不去看鹹禮貌地朝明極告退、狐假虎威地轉頭離開,鹹走遠後他才轉身,埋怨地望着明極。
明極瞥見他眸子外面那一層幽怨的色彩,不着痕迹地移開視線。
那情緒轉眼就消散了,姜栝回答:“你早說她不是貞貞不就好了?可她既然不是貞貞,你為什麼要胳膊肘往外拐,幫着外人責怪我?”
明極:“是你讓她受的傷。”
“不可能,”姜栝一口否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不可能無緣無故迫害她,更何況她是一個小女娘;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欺負她,除非她先欺負我。”
姜栝不樂意說下去了,話鋒一轉對明極道:“七郎,我已向她道歉,我們找東西去,别管這破事了。”
他一說到法器,明極忽然問:“你記得那東西,卻不記得鹹?”途中他明明一邊揣着法器一邊诋毀鹹,現在他記起了“七郎”,記得法器,唯獨忘了鹹,把鹹當成了嚴貞貞。
姜栝不知他為何這樣發問,道:“什麼‘鹹不鹹’‘甜不甜’的,我上一刻還在雕版呢,一轉眼就來到了這麼個地方,一放下手裡的東西便來找你。”
明極探究地打量他,如果鹹給他施的法隻是讓他回憶錯亂,那是不是代表着有朝一日他終究會回想起别的事?
他絕非和善的眼神讓姜栝感到渾身不自在,後者走過來拽走他,拉着他找尋法器,走遍了三妄殿一半的房間,終是找到了被姜栝在溪邊洗幹淨過的法器。
碎開的法器就放在一張榻的案上。榻是窗邊榻,窗上沒有窗紙,隻有镂空雕花,窗戶有半面牆那麼大,也就比那張榻高一些。
兩人各坐一頭,日光各從兩邊撒下。明極一手撐着窗台,垂眼等待姜栝開口;姜栝雙手疊着放在案上,端詳那堆破爛,伸出手指戳一戳,蹙眉思考,一臉為難。
明極問他:“看得懂嗎?”
姜栝答:“不懂;懂……似懂非懂。”
明極看向他,問:“究竟懂不懂?”
姜栝:“不懂,真的看不懂,但是又總覺得我應該是懂的——太奇怪了。”
他用食指按着其中幾塊碎片,依次拼起了缺口,拼成了一個碗狀,指着上面破損的紋路,道:“我不好說,我總覺得這看起來像是、像是某種生路,很像衍生之道,相幸相蕩相推相感——環環相扣生生不息,”他将幾個圓環擺在一起,“這像是驅力,制得很是巧妙,不需要太多外力就能驅動變化,”他拆開了底端的碎片,從裡面掏出一個底墊,“這像是所有通路的最終之所,應該是重中之重,但我看不出所以然,”他将球形外殼拼起來,兩手掌着,“有什麼東西由外力驅使,經過這些紋路後衍化成了别的東西……怎,怎麼這麼看着我,我也隻是管中窺豹,大膽使然随意瞎蒙,你聽個笑就好了,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怪不得明極總覺得别扭,觀察了一番,他終于發現是何處不同以往了——姜栝不笑亦不說笑了,語氣無端多着幾分詭異的柔順,讓明極很是無所适從。
話又說回來,姜栝說的這些沒什麼實在的用處,大概就是天機儀的原理,撼動不了明極如今的處境。明極心中一煩,沒心思繼續深究,凝望着案上的法器,意外地被姜栝手上的血迹奪走了視線——那是他強行拆開底座劃傷的——明極順着他的手往上看,看見手肘上的血痕,繼續往上看見他額心的傷,注視了一陣。
之前沒仔細瞧,原來已經壞得慘不忍睹了。
明極的受傷和其餘衆神的受傷不一樣,他有善神之力庇佑,愈傷的時候就坐享其成,不疼也不癢地等着善神之力幫他恢複;别的神,除卻此界命神和此界疾神在某些傷病下也能不疼不癢地愈合,别的神都要受些小痛小苦,因為不緻死的傷神力很難治好。
明極收回視線,一言不發下了榻,姜栝急忙松開法器作勢跟上。
法器的碎片“嘩啦”散開,明極往前走着,不回頭,道:“站住。”
姜栝坐在榻沿要起不起,見明極真要一走了之,急急起身跟上。
“站住。”明極聽聞腳步聲後又道。
姜栝一身反骨,回:“我不,我偏不站住。”
他還想反骨到底,明極忍無可忍轉過身箭步上前,拽住他的衣領把他推在榻上,定眼猶如威脅恐吓,道:“我讓你站住,不許動。”
姜栝回望他,小心翼翼的手指即将觸碰到明極的手,卻晚了一步,隻碰到一片空。
明極起身離開,留下姜栝孤身坐在原地,就跟爬進屋的光影一樣,看似能動,實則也就隻能框在這一隅,沒有任何去處。
正當姜栝決心起身找人時,明極回來了,一手随意背在身後,一手下垂,手中露出一把匕首。
“唰——”
姜栝倏地站起身,慌不擇言:“七郎!我是又說錯話了嗎?你,你要殺我滅口不成!”
明極瞟他一眼,見他真把自己當凡人了也懶得說破,把匕首放在案上,身後的那隻手也拿出來,把手裡的衣裳和布帛與匕首放在一起,對姜栝道:“收拾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