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栝出乎意料地平視明極,猶猶豫豫地坐回去,把手虛搭在匕首上方,不是很明白那句“收拾幹淨”。
——收拾就收拾,怎麼還扔給自己一把匕首?是那種“收拾”還是那種“收拾”?
他慢慢反應過來旁邊還放着一套衣裳和一些布帛,于是求助似的看向明極。
明極恍若看到一個天大的傻子,不信這人丢失記憶的時候真的連神志也一起丢了,退到一旁,靠着門框雙手抱臂,目睹他接下來要怎麼辦。
但是姜栝一動不動。
——隻有别人看善神大人一動不動的份,哪裡有善神大人看别人一動不動的道理,簡直不識好歹。
花紋少而不寡的窗棂紋絲不動,其下相連的影子卻已向東傾斜,被拉得很長,從榻上到了地上,猶如一道發光的天塹隔在屋中的兩人中間,一人一邊無言相望,比暮光還要安靜。
一縷光斂聲息語地漫過來,馬上要漫到明極腳邊時,明極抽身離開了。
姜栝琢磨不透他的态度,但也知道“收拾幹淨”是什麼意思了,于是給自己收拾起舊傷口。
他一層一層褪下衣服,扯開被血凝在一起的布料,也扯開黏在一起的最後一層裡衣和潰爛的皮膚,他抓起那把匕首,對着手肘上的傷口比劃,正要割下去,明極進來了,一手擡着水,水也放在案上,跟别的物什擠在一起。
他瞅了一眼姜栝下刀的動作,把匕首搶回手裡,走到燭台前打開火折子,火焰一冒出來,锃亮的匕首就在上面利落地劃了幾下。
被焰簇漂得發燙的匕首遞到了姜栝手裡,姜栝遲疑地接下,輕飄飄地握在手中,目光聚在明極身上,追随着他,看他坐回案的另一邊,從一堆法器裡撿出被姜栝拆出來的那個“重中之重”,拿在手中打量。
明極忽然擡頭望過來,冷冷地問:“犯蠢?”
姜栝回神,拿着匕首的那隻手輕輕折了一下肘,說:“七郎,疼得厲害,彎不了。”
方才明明還好好的,明極不信他那手一下就動不了了,皺着眉,眉宇間滿是嫌棄。
“你别不信,”姜栝道,“就是方才搭在案上太久,折狠了,把衣服脫下來的時候還撕裂了皮肉,現在開始發疼。”
他苦苦央求,明極隻好暫先放下法器的底墊,起身站在姜栝身前,微微彎腰,沉默着把匕首拿回自己手中,一手拿起布帛,墊在姜栝手肘下方,還不等姜栝準備,匕首就剜掉了潰爛的肉,鮮血冒出來,瞬間浸紅了布帛,善神之力幫着止血,省了燒鐵烙疤那一步。
“嘩啦嘩啦——”
幹淨的布帛入水,再起來時水串被單手随意地擠回去,明極就扯着姜栝的手臂把殘血擦幹淨,順帶擦洗了匕首。
不多時,沾了血的布帛入水,水中浮現出淺淡的粉紅,明極扭頭正要去重新燒刃,一個沒防住就被姜栝扣着後頸壓下去,姜栝稍稍仰頭,又讓兩人親上了。
沒什麼暖意的餘晖籠罩了姜栝的後背,往日裡他還沒忘事,衣服也有一直好好穿,怎奈輕浮跳脫,說話也跟半碗水似的晃,沒個準,隻讓人覺得是個靠不住的,倒是沒看出來有這樣一副可靠的身軀。
浮于表面地親了一兩息,姜栝就主動放開手,對明極道:“七郎,你怎麼……沒脾氣了……”
他接着道:“我還當你不會心疼人,整日隻會逼我守着一堆木頭刻來刻去,手酸得不行,刻刀都拿不動了,每次讓你放我休息休息,那眼睛就刀鋒似的橫過來,吓得我什麼都不敢說,繼續任勞任怨地埋頭苦幹——原來你會心疼人啊。”
“會心疼人”的明極把手裡的刃面對準了姜栝搭在自己後頸那隻手的肘心,逼迫那隻手一分一毫地退讓,道:“又不疼了?”
姜栝立馬把手放下,回答:“疼。”
剛剛他碰上來,明極覺得他有些發燙,便對他的情況稍加了然了:無怪乎他癡模傻樣,想必是一路上溫着三道傷,糜爛的傷口已經牽扯了身體,全憑神力給他吊着命。明極站起身找火燒匕首,故技重施地處理了剩下兩處傷,包紮得整整齊齊。
一切結束後,明極正打算把案桌收拾幹淨姜栝就叫住他了。
“七郎,”他用眼神示意明極看案上的衣裳,“手疼,穿不了。”
明極:“……”
明極:“那就别穿了。”
聞言姜栝垂眼羞赧地笑道:“不太好吧,此處又不是隻有你我二人——不過我倒是願意的,隻要你說不穿,我就不穿。”
明極:“……”忍忍吧,看在他燒了腦子的份上,看在他已經記不住事的份上,看在他把自己當個凡人的份上。
明極一把扯開一件單衣丢在姜栝頭上,姜栝艱難地彎手,手肘盡量張開成平緩的弧,手指的末端撲了幾次空才堪堪扯下衣裳,臉露出來後他問明極:“這不會是别人穿過的吧,狼豺虎豹吃肉都要圖一口新鮮,我才不要别人穿過的。”
衣服是鹹找來的,是壓箱底從未穿過的;明極隻問不答:“穿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