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境的太陽沒有異動時總像蒙了一層霧,裹了一層灰,暝明晦亮,光線從背脊柔和平緩的紫色山間來,如同柔紗籠罩三妄殿,灰塵一樣飄飄灑灑地穿過三妄殿黑色的屋脊,深色的鬥拱,穿過廊邊木雕的空隙,停在典雅的花紋上窺視廊下的身影。
像是一張濕透了卻沒有破損的薄紙,朦朦胧胧地遮擋住了兩人的面容,但在薄紙後面他們都能夠看清彼此。
姜栝直視明極,雙手摟着他的腰,問:“七郎,這是哪裡?”
人間雕版坊也有一截回廊,但純木的柱子沒有刷漆;瓦檐也很幹淨規整,但檐下沒有雕花。
明極才反應過來姜栝口中的那個稱呼不應該是自己,至少不應該是現在的自己。他稍稍用了點力氣,試圖遠離姜栝幾寸,但是姜栝摟得很緊,看樣子如果明極不打他,他是不會松手的。
意識到這一點,明極垂在身側的手開始捏起來。
“院裡那匹馬呢?貞貞呢?”姜栝伸手将貼在明極臉上的一縷頭發撥走,頭發的末端從唇角離開。
明極總覺得怪異,可就是說不上哪裡不對,或許,可能,應該是他和姜栝不應該離得這般近——他和誰都不應該離得這般近,更不要說姜栝。
最後他還是放下了手,隻是平平地對姜栝道:“松開。”
“不要。”姜栝不僅不松,還更加扣緊了兩隻手。
明極不勝其煩,重複道:“松開。”
姜栝什麼也不說,眼神裡卻裝滿了明目張膽的抵抗。
明極最後一次警告:“離我遠一點。”
“……”姜栝悻悻收回手,往後退了一步,“七郎,你怎麼……變了似的。”
明極自然而然地垂着雙眼,轉身就走。
“七郎……”
“……”
“七郎……”
“……”
“你帶着我啊,我不認路。”
明極腳步不停,全當姜栝在叫另一個人。可沒走幾步,他又忽然轉身——他每次轉身都讓人防不勝防。
他看着姜栝,問道:“東西呢?”
姜栝差一點撞上他了,可惜偏偏稍差半步,明明隻差半步就能撞上他了。七郎的話讓他感到困惑:“什麼東西?”
明極道:“你一直拿在手上的。”
姜栝這才回想起來之前他抓着物件,于是如實回答:“放屋裡了——你要嗎?同我去取吧。”
說完這話姜栝隻收獲了一個眼神,裡頭的意思是“帶路”,姜栝便帶路。他一個人在前方走,走了一截,沒多遠,駐足轉頭,
他抱赧地對明極欲言又止:“……這地方彎彎繞繞,我不太記得路了。”
“不記得就想,想到記起來。”明極絲毫不體諒地道,他在懷疑鹹對這人施法的時候不止破壞了記憶,還傷及了智力。話畢,他微微皺眉,又道:“别想了。”
姜栝:“那——”
明極:“找——找到為止。”
姜栝點頭,點完陷入了停兵止陣的境地。
明極已經有發怒的苗頭了,姜栝眼尖瞅見,急忙把他拉到身邊,解釋道:“不知道為什麼,你走在我後面我不太習慣——同我一道。”
此處不是日終山,最近的積雪處在位于上千裡外的彼境雪神神域,縱使二十二神域的風雪癫狂得讓人生畏,但也穿越不了幾千裡的距離,那些冰霜和寒冷到不了三妄殿,撫不了明極煩躁的心。
他生生将一口氣咽下,陪着姜栝在三妄殿裡亂逛,半路遇上了換好衣服的鹹。
重新穿上三彩裙子的鹹在追那隻身形最小的小獸,更為準确地說,應該是小獸在前面跑一跑停一停地遛着鹹,鹹焦頭爛額地在後面蹒跚跟着。那條彩裙照平日裡應該是飄起來隻留下一陣三彩的風,現在隻能頹廢地在她的腳邊蕩。
即使半身不遂,鹹在看見明極後依舊一陣一陣抽着手對他無聲行禮。
大尾巴小獸竄到明極腳邊打轉,明極還在對鹹說“多歇一歇”,那管不住的孽障就自行爬上明極的手臂,正要躍上明極的肩膀,半空中被姜栝擒住了,揮舞着四肢要抓撓擒住它的人。
姜栝嫌棄地把這孽障拎遠,親自送到了鹹的跟前,見着鹹,茫然地問:“七郎,這是貞貞?分明才一晃眼的功夫……我這到底是怎麼了?——貞貞為何就成這樣一副模樣?小時候那樣漂亮水靈,長大竟如此、如此——竟害了怪疾,樣貌也減了三分。”
鹹氣得不行,眼珠都要瞪出來了,對他言語中的羞辱隻能怒不能言。
于是明極地鹹道:“要是覺得冒犯,就把他毒啞。”
“七郎!”吓得姜栝趕緊出聲制止,“哪有你這麼教唆侄女行惡的小叔父?!”
一旁的鹹沒有接受明極的提議,連連搖頭,但總要出口惡氣,伸手把姜栝遞過去的小孽障抓回來锢在懷中後,沒有對姜栝道謝,反而閉着嘴,怒目瞪着他,嘴裡惡狠狠地嗚嗚嚷嚷,大概是在辱罵和唾棄。
“七郎!”姜栝又在找靠山,“你還不管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