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葉雪燭搖頭，“我不去溫王府。”

祝嵘不解，“來時的路上，聽你說過好幾回，說等到了寒宵城，想去溫王府見世子一面，這會兒怎麼又說不去了？”

“我是想去見阿甯一面的，可阿甯……阿甯他恐怕不願見我。”葉雪燭垂眸，神色凄然，“畢竟，我是他殺父仇人之女。”

*

按着身份，葉雪燭本該與其他侍從一樣，住到下人房，可誰又敢真拿慎王的“阿姐”當下人。

因此，即便祝嵘單獨辟了間院子，給葉雪燭獨住，也沒人敢置喙。

葉雪燭剛回屋躺下不久，外頭又下起了雨。

秋雨潺潺，頗有節奏地敲打着窗棂，也敲散了葉雪燭朦胧的睡意。

她索性起身下地，捧起順娘贈她的那壇果子露，走到窗前，将窗扇推得大開，而後縱身一躍，卻沒能順利地躍上窗台。

葉雪燭再試，依然沒成功。

如此試了五六次，也都沒成功。

葉雪燭一手抱着壇子，一手扶着窗台，累得直喘，既不甘卻又不得不承認，對于如今的她來說，這種事果然還是太難了。

若放在五年前，别說上窗台，她不用架梯子都能爬上房頂，華棠和蘭澤他們哪個能比她厲害。

不止如此，她還……

葉雪燭苦笑搖頭，都過去了，不想了。

最終，葉雪燭還是如願地坐到了窗台上，隻是上去的動作不夠敏捷潇灑，由一躍而上改成踩着坐墩爬上去。

秋日的雨夜，風有些瑟瑟。

這樣的夜，很适合小酌幾杯來暖身。

葉雪燭沒有酒，卻有一壇比酒暖心的果子露。

葉雪燭将壇子捧到身前，小心翼翼地給壇子啟封。

封蓋一揭，一股葡萄特有的，極為濃郁的甜香味就隻沖鼻腔。

葉雪燭直接抱起壇子，飲了一大口壇中的果子露。

一口不夠，又連飲三口才意猶未盡的停下。

沒想到，她這輩子竟然還能再親口嘗到這果子露。

葉雪燭又是歡喜又是興奮，不禁一手抱着壇子，一手振臂……并不敢高聲呼喊，隻小聲輕呼，“順娘的果子露天下第一！”

而當年，她在順娘的望歸酒坊中，喊出這句話時，聲音卻是響亮到整條街都能聽見。

如今算來，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

那是顧寒時與他師傅餘陌塵，随溫王一行剛搬到寒宵城不久發生的事。

葉雪燭的阿娘蕭景若在出嫁之前，與已故的溫王妃馮敏曾是手帕交，感情笃深，親姐妹一樣。

在初聞溫王被分封到幽州，且要在寒宵城建府這件事以後，蕭景若就時常與葉雪燭念叨，說溫王府的小世子一出生就沒了生母，因胎裡不足，自小就體弱多病，藥當水喝，很是可憐。

蕭景若交代葉雪燭，叫她回頭多去隔壁溫王府走動，陪小世子作伴，全當是替她這個阿娘，為往日的好姐妹盡一份心。

葉雪燭天生一副仁義心腸，還沒見面，就心疼上了溫王府那個小可憐。

待到溫王一行在隔壁安頓下來以後，葉雪燭隔三差五就往府上跑，陪小世子楚甯玩耍。

葉雪燭模樣生得可人，性格也極讨人喜歡，溫王府上下就沒有不喜歡她，巴不得她天天都來。

而溫王府上最喜歡葉雪燭的，還要數小世子楚甯，每日睡起睜眼第一句話一準兒是，我阿雪姐姐今日來不來？

葉雪燭常往溫王府跑，一來二去便與常伴楚甯身邊的顧寒時熟悉起來。

因年紀相仿，性情相投，兩人很快就玩在一起。

之後，葉雪燭便一改之前乖巧溫順的閨秀模樣，帶着顧寒時上山下河，走街竄巷，永遠都那麼精力充沛，沒個安靜的時候。

一日，葉雪燭下學回府的路上，正好撞見替師父出來采買藥材的顧寒時。

結伴回去的路上，葉雪燭神秘兮兮的将顧寒時拉進一個僻靜的小巷，說要帶他去見識一樣好東西。

被葉雪燭領進一間酒坊的顧寒時，顯得有些局促，佯裝鎮定的樣子，又可憐又可愛。

葉雪燭笑着遞了一個小壇子給他，“知道餘神醫不許你飲酒，這不是酒，而是……你嘗嘗看。”葉雪燭沖他眨眨眼，模樣十足的俏皮。

顧寒時特别聽話地雙手接過小壇子，沒猶豫就捧到嘴邊嘗了一口，立時便驚喜地瞪圓了眼睛，看向葉雪燭，“好喝！”

說罷又連飲三口，才意猶未盡的放下，沖葉雪燭粲然一笑，問：“這個叫什麼？”

正值薄暮時分，顧寒時站在那裡，站在一片暖黃的光暈裡，周身籠着一層淺淡的金光。

葉雪燭呆呆地望着眼前雙目澄湛，笑容滿面，神采奕奕的清俊少年，心跳漸漸的有些失控。

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看，這麼耀眼奪目的人啊。

感謝這壇果子露，令她有幸目睹如此驚人的美景。

心中澎湃到難以自抑的葉雪燭，忍不住振臂高呼，“順娘的果子露天下第一！”

呼聲響徹整條小街。

不明所以的顧寒時，隻當這是本地人喝下這種飲品後特殊的禮儀，也學着葉雪燭的樣子，擡起手臂用力揮了揮，“天下第一，天下第一……”

窗台上，葉雪燭抱着那壇果子露，忍不住笑出了聲，也說不好當年她和顧寒時誰更傻些。

她又将壇子捧到口邊，猶豫了一下，又放下了。

長夜漫漫，不舍得這麼快喝完啊。

*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徹夜未眠的葉雪燭就換上一身顔色素淨的衣裳，悄悄去後院取了祝嵘提前幫她備好的東西。

在戴上帷帽将臉遮蓋嚴實以後，她便從後門出了慎王府，獨自趕往那個她昨日入城前就該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