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追至此處,豈有就此作罷之理?她緩了緩心神,又一理思緒,這才解釋道:“方才在梅林見得一人後影,那人身上有傷,坐着輪椅,落下此金絲絹,你等看看,可像極殿下身上那條?”說着将那染了墨的金絲絹遞給敬思兄妹。
啟絮接過來端詳,又聞了一下,纖眉微挑道:“此是西域進貢的上等金絲料子,隻有宮中貴人才有。這上頭的香味,也與殿下身上的木蘭香一般無二。我記得殿下是有三兩條一樣的絲絹,難道……”她說着,語氣不由自主轉低化緩,目光也漸自凝向憶晗,漆黑的眸色裡湧上些許波瀾不定。
憶晗微一歎息,淡緩說道:“偶然拾得此絹,本欲歸還,卻無意撞見兩人與這手絹主人同處,其中一個是家兄羽軒,另一個……是彩姨。”
這話一出,張家兄妹雙雙驚震,敬思劍眉一鎖,侃然正色問道:“小姐可有看錯?嬷嬷可是一直留在禁地守着,且她一婦道人家,久居深宮,怎會、怎會識得大公子?”
“斷無看錯。”憶晗斂着秀眉搖了搖頭道,“方才我還親眼見到她與家兄一道伺候那人入了這座别墅。”
敬思見她一臉笃定,回頭與啟絮對視一眼,心頭暗自起伏:這長天别墅,是殿下每次來王府宿居之地,難道……好一陣過去,才續說道:“殿下假病一事非同小可,嬷嬷不會無緣無故離開禁地,今身現王府,想必裡頭有關系緊要之人。咱們當初尋遍崖底,并不曾見殿下屍體。莫非殿下福大命大,一早被人救下,輾轉來了這燕王府?”稍忖又道,“前天夜裡,大公子說府上有人可助我等化解危急,難道他所指的正是殿下?”
此非憑空揣測,啟絮也有些難掩激動了:“如此我倒想起一事,劉先生先前算過殿下今年有生關死劫,那日你們跑去追蹤刺客,先生便問我要了儒袍木劍開壇做法,道是借壽與殿下消災解厄。”
“竟有這事?”敬思、憶晗幾乎異口同聲。
啟絮颔首稱是。敬思這下終于明白當初義父緣何以身試藥,自損壽元了,原來,都是為了殿下……
梓軒此時卻疑惑不解道:“既是如此,大哥與燕王應是一早知道欣雲未死,卻緣何上次去别院未與你等說明?燕王不是還因欣雲之死大發雷霆?難道說,是刻意為之?”
衆人想起當日燕王在别院裡聞得長姐死訊,雖一時盛怒,後頭并無過多哀傷,甚至雲淡風輕說說笑笑,确實有乖尋常。憶晗也憶起方才林中那人若是殿下,應知身後人是自己,隻并不相認,分明将那“天淵殊途”、“一别兩寬”付諸于行,心這下不由自主抽痛起來,一抹苦笑也随着眸中薄霧一道泛開:若真是她,燕王與大哥故作不知,多半是她授意。她果真氣了我,怨了我,恨了我麼?……也是,誰又會對一個多番傷害自己、連累自己的人抱有念想呢?不是一直盼着她舍下這背天逆倫之情,重回正途麼?不是盼着她往後平平淡淡、安度餘生嗎?如今她依了,不該替她高興麼?為何到頭來,卻一點也歡喜不起呢?
她正胡思亂想着,敬思卻望了一眼巡邏兵丁,低聲說道:“咱們在此百般猜想也無用,大公子不是遞了拜貼?明日我與啟絮便上燕王府一趟,屆時自會分曉。此地不宜久留,咱們還是先回去罷!”
衆人也知不可流連,皆應了下來。憶晗臨行望了一眼大門緊閉的長天别墅,低低歎息一聲,才随了他等離開。幾人回庵東梅林祭完祖,後折返秋水别院,卻遇三人騎着高馬而來,領頭的自稱燕王府門客,特來傳信。敬思啟絮離近一看,竟是當日秋水别院後園裡,引他等出去面聖之人,隻讓他等更為吃驚的,卻是憶晗回身竟喚了一句:“表兄?”
梓軒也頗感意外:“青蘅,是你?你幾時也去了燕王府當差?”
此人不是别個,正是梓軒憶晗姨表兄弟葉青蘅,亦是當夜西城擒賊的龍骧衛左使。他面上随了羽軒往返廣西督衛處辦事,實則官就龍骧衛,四處搜羅情報,暗裡又和羽軒一道奉天子之命,輔佐燕王。當然,此非能與梓軒憶晗詳明,因此他也隻笑了一笑,模棱答曰:“羽軒幾時去的,我便幾時跟了去。”說着,又自袖中取出一張回帖呈與衆人道,“燕王殿下已收得諸位拜貼,誠請諸位明日辰時同往王府飲茶。”
敬思接了過來,與他道了謝。青蘅欠身回禮,又近前一步與憶晗道:“殿下還知表妹丹青造詣匪淺,特請上府修複藏畫。此是請帖與酬金禮品,表妹請收下。”說着,讓随行的人将東西呈上,後便轉身告辭。
憶晗卻将他叫住:“表兄!”
青蘅正欲縱馬,聞聲暫勒缰繩,回頭凝視着她。憶晗本欲打聽長天别墅内居何人,見他身後跟有下人,隻得旁敲側擊問:“小妹畫藝拙劣,如何修得了名貴藏畫?殿下要小妹上府,可是有别的事交代?”
青蘅輕笑搖了搖頭:“沒有。”想了想,又若有所指補了一句,“便是有,想必也非甚麼壞事,表妹無需擔心,明日去了便知。”說罷又笑睨了敬思啟絮一下,輕踢馬腹,揚長而去。
衆人杵在原地,望着葉青蘅離去身影,又相互看了一眼,心中各自存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