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晗蹙着柳眉,歎息一聲問:“那兄長如何還轉投了燕王?”
羽軒劍眉軒然,莞爾拍了拍她肩膀,隻道了句“此事說來話長”,便領着炎劍徑自行向旁頭樹下的馬匹。
憶晗緩步随行,語聲平緩道:“大哥少時遊遍天下,曾言‘所見官吏,多是些勾心鬥角、殺人不見血之輩,民生為念者,幾未有聞。唯幸那田園山水,還算得幹淨亮堂,他日濟世不成,或可遁世。’如今身侍二主,或有苦衷,然名糾利纏,兇吉難料,惟望大哥一本初心,勿違本願才是。”
羽軒駐足解了栓繩,笑着搖了搖頭,神色淡定裡透着幾分堅決道:“憶兒放心,石赤不奪,未曾違志。”
憶晗見他如此笃定,便也點到為止。
羽軒也不多話,隻戴回面具,飛身上馬,才走了兩步,又忽然一勒缰繩,回頭看着敬思兄妹,朗聲問道:“二位今後有何打算?”見他等面面相觑、未及回應,乃彎了眉眼道,“若無萬全之策,就别着急領罪。我今在燕王府當差,可代拟拜貼,後日辰時且上王府一會,屆時自有高人與二位指點迷津!”說罷也不等敬思啟絮回應,隻管揚鞭縱馬而去。
回到西城門下,葉青蘅已等待多時,上前第一句話便報說俘虜莫名中毒而死,又問羽軒可抓了賊頭?可留了活口?那夥黑衣人究竟是何身份?羽軒并未作答,隻蹙眉察看衆賊屍體,又讓青蘅趕緊收拾現場,便縱馬直趨皇宮。
六更,禦書房中,禦前總管雲長青将仵作驗屍結果上禀天聽,所述竟與啟絮推斷一般無二。羽軒亦呈上炎劍,細說西城、天野擒賊經過。禦醫陳隅後頭也應召來禀,道那東瀛女子傷勢穩定,隻還中了一種化功丹之毒,又稱此物源自東瀛,毒性甚烈,所幸解得及時,那人今已無性命之憂。
“源自東瀛?”皇帝聽完,雖有疑他等預了失敗畏罪自殺,卻也不着急下定論,隻凝目沉忖一陣,交代務必看護好那女子,不得有何閃失,便揮手示意跟前跪禀三人退下。
窗外傳來雲闆聲響,月落鳥啼,天透曙光,皇帝揉了揉眉心,似忽累極。旁頭的燕王仔細端了茶盅呈上,聲氣輕緩說道:“父皇先前收得龍骧衛密報,道是有人冒名頂替高麗使者入宴,要孩兒留心加以防範。今賊頭已死,又有活口在手,徹查一番,也不怕尋不得幕後指使,您實無須這般憂心的。”
皇帝接過茶盅,卻隻随手一放,歎言道:“元餘未清,高麗怙惡,倭寇又恃遠肆毒,内憂外患防不勝防,棣兒,換了是你,又當如何?”
“兒不敢想。”燕王連忙拱手下跪,誠懇說道,“兒臣愚鈍,未能與父皇分擔解憂,隻若父皇有令,兒必一馬當先,竭心盡力,予您清安天下。”
皇帝微微一笑,扶他起身道:“都說親疏好惡天性使然,朕衆多兒女中,你是最類朕那一個,最得朕心。”
燕王腼腆一笑,恭謹侍立。
皇帝又道:“隻你于小事上一無所喜,身邊又沒幾個親信能幹之人,他日離朕就藩,難免孤獨無依。是以朕雖曉得内臣外用有些禍處,終不忍因此虧待了你。羽軒文武雙全,剛毅有節,朕極為看好,年前賜之于你,也是望你不埋其才,惜以重用,于你日後,大有裨益。”
燕王拜而受教,恭謹稱是。
皇帝寬慰一笑,又見他一宿未睡,面上泛了倦色,便讓回府歇息。燕王謝恩稱辭,又忽地回身張了張口,猶猶豫豫向皇帝讨要太醫陳隅。
皇帝眉頭一皺,似乎揣摩到他心思,因端起茶盅,輕輕刮了刮杯蓋,故作漫不經心地問:“那丫頭,如今傷勢如何了?”
燕王簡簡答曰:“恢複尚可,就是腿腳不便,平素又是慣服陳老太醫調理用藥,兒臣底下那幫庸醫根本治不來……”
“哼,自讨苦吃。”皇帝嗤笑一聲,徑自鄙夷,“假病假婚,自以為是。若非遇你與羽軒坐船回京,趕巧救了她性命,這會子……哼。”
燕王一臉賠笑應着:“父皇訓得極是,阿姐也知錯了,成日悔不當初,直道事情過後,必要好好向您老人家請罪的!”
皇帝疊聲冷笑:“要真知錯才是好,這苦頭受多,可未必長得了記性。”
燕王啞然失笑,一時沒敢多言,隻屏氣凝神默候着。
皇帝見狀回了神,想到畢竟是親生女兒,平素又是自己捧在手心呵護的寶,心頭不覺軟了幾分,面上三分愠色也漸自遮不住内裡七分擔心,因哼了哼喉嚨,緩着語氣道:“陳隅年事已高,又忙了一宿,且讓他回去休息,遲點朕自會派人送他過去。”
燕王聞言大喜,忙謝了恩,後頭辭了出來,一路摸着自己心口,如釋重負般透了口氣,隻細思方才爹爹所言,不禁啼笑皆非腹诽道:責我阿姐假病,倒是有些理據,可那樁假婚……卻是您老眼昏花一手促成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