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副畫是一個畫師畫的,畫中人物的神态氣韻都十分傳神,蘭弘之很喜歡,就把畫好好收了起來。
可今天再看,蘭弘之蓦然驚覺,茗之的容貌居然發生了變化。
畫這幅畫的時候,茗之眉目間那股子與亡母的肖似感還很明顯,但現在再看,茗之的容貌确實越發出衆了,可那種熟悉的相似感已經蕩然無存!
明明五官似乎還是那個五官,可就是好像換了個人一樣。隻是蘭弘之跟他日日相對,太過熟稔,反而完全沒有察覺這種變化!
雖然也可以說這是因為茗之長大了,長開了,所以跟之前有所不同,但蘭弘之還是感到有些不安,甚至從骨子裡透出一種毛骨悚然之感!
其後蘭弘之也曾旁敲側擊地探過其他人的口風,卻發現沒有一個人跟他有同樣的感覺!包括那個親手畫下這幅畫的畫師,在聽明白蘭弘之的意思後,都露出一種“你在說什麼呢”的表情來。
蘭弘之:......
可是再細想想,其實茗之最開始就說了,雖然他不記得幼時的事了,也知道自己是被人收養長大的,但究竟是不是真的是失蹤的蘭氏子,還仍然難以定論。
畢竟多年戰亂,很多事情已經沒辦法尋根究底了。
反倒是蘭弘之一心想要認回幼弟,以告慰因為幼子失蹤而雙雙亡故的父母。
至于祖父,雖然對此事心存疑慮,但他認為這個來曆不明的少年是助孫兒成就大事的得力臂助,又在道門地位特殊,故而默許了茗之蘭氏子的身份。
事到如今,這種種局面都是蘭弘之自己一手促成的,他又有什麼臉面再去懷疑茗之的身份和目的呢?
蘭弘之簡直是有苦說不出。
但正如疑鄰盜斧,懷疑的念頭一旦種下,就很難再拔除,怎麼看都不對。
為了應對層出不窮的狂蜂浪蝶,茗之對外一直是以驕縱的面目出現的,手裡常常握着一條長鞭,一旦心氣不順就揮鞭而上。可面對蘭弘之的時候,他卻始終是沉靜、溫和而睿智的。
這讓蘭弘之控制不住地想,一人千面,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實的他?或者哪一面都是他的僞裝嗎?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苦惱思索了很久的蘭弘之忍不住問他:你所求的,到底是什麼?
他說:隻願兄長喜樂安康,心想事成。
蘭弘之不由動容。
時至如今,茗之已經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他所言非虛。而蘭弘之也明白,在自己内心深處,始終是願意信任他的。隻是大概太過于在乎了,才總是這麼耿耿于懷。
如今看來,那點子無關緊要的顧慮,也該放下了……
至于茗之說的後半句話:願陸賊伏誅,大仇得報!雖然弟弟并不怎麼願意提起過去的事,但從對方超凡的見識與智慧來看,蘭弘之猜測他應該是被一位精通道學的博學智者養大的。
隻是這位養父最後被陸醇所害,所以茗之恨極了陸醇。
當然,此前為了應對世人對于幼弟這些年經曆的種種揣測與猜疑,蘭氏對外聲稱茗之是在道門中長大的。
說起來,陸醇的确殺了不少有為之士。近的有名士孫光,遠些的還有早年間的“逍遙二友”。但要說起姓陸的人麼,卻是一時想不到是哪個……
蘭弘之百般思忖後終究釋然一笑,罷了罷了,就等着狸奴願意敞開心扉的那一天吧。自己是他的至親之人,總該多些耐心的……
另一邊,毫不猶豫離開的陸茗大概能猜到世界之子此刻的糾結,不過也不怎麼在意。無他,憑自己對此人的了解以及對方的心胸和眼界,早晚是可以想通的。
回到居處,陸茗把鞭子扔給迎上來的忠仆,又解下腰間匕首,叫水沐浴。
浴後,陸茗裹着一件素色的寬大袍子倚在憑幾上,微微斂目,任由忠仆為自己擦幹濕發。
纖瘦白嫩的腳丫從袍子底鑽出來,白生生的,又帶着沐浴後的健康紅暈,誘人十分。忠仆卻木讷着一張臉,視而不見,隻是盡職盡責地伺候自家主人。
陸茗對此習以為常,把放在憑幾上幾乎從不離身的古樸匕首拿過來,習慣性地隔着皮鞘細細摩挲。
睹物思人,想起那昂藏壯碩的偉男子,陸茗不禁心中暗歎:恩人啊恩人,想要找到你,沒想到居然會這麼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