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過年,清明過後,小六傳信問她什麼時候回來,信中順勢還提到——“那個瓊明,似乎不想回去。他前幾天問我,能不能留在回春堂,當個幫工。”
望舒看完信箋,困惑難解地問向營中最聰穎的軍師:“如果…有個人百般折磨你,摧殘你的□□,踐踏你的自尊,幾近就要殺了你…… 得到了你的愛,卻又棄之如敝屣。”她看着相柳,蹙眉斟酌言辭,“在你終于九死一生逃出來後,你會不會…在傷勢痊愈後去找那人報仇?”
“我會。但你若問的是塗山璟,”相柳擡眼望着面前這人,神色淡淡,話也說得冷淡,“不知道。”
她倒吸一口涼氣,隻覺得自己問錯了人,得到一句好生廢話。
“那在你看來,他‘不會’的可能性,是不是多一點?”望舒的遮掩被對方不留情面的點破,索性破罐子破摔。小白雕此時正趴在她的懷裡,毛茸茸的腦袋懵懂地看着二人說話。
相柳似笑非笑地睨了望舒一眼,“塗山璟的行動,沒有按照你的預期?”說完,又垂眸埋首桌案呈報的軍務之中。
“就算他對塗山篌心懷愧疚,不願對付。為什麼,也不想着來報複我?”她不理解。
相柳停下手裡的動作,發出了一聲輕巧的譏諷之笑,“你以為誰都像你這個蠢貨,上趕着等人來殺你?也許塗山璟有自己的計劃,也許人家比你聰明,想通了什麼關竅,也許…他就是累了煩了,不想找你報仇。”
“你不懂,小玉。”撸毛的望舒下意識反駁,“塗山璟這個人看似明月清風、溫文爾雅,骨子裡傲得很,自尊極高。地牢三年,他曾将…我看得很重…… 無論遭遇多麼痛苦的酷刑折磨,因為把我視作唯一可抓住的情感支柱,塗山璟咬牙堅持,撐了下來。可現在,這個‘支柱’厭棄了他,将他抛下。”
“抛下?”相柳面色一沉,冷嗤道,“将還全須全尾的塗山璟活着帶出西炎王的老巢——重兵把守警戒森嚴的西炎城,專程丢到清水鎮郊外溪水邊托人來救的那種‘抛下’?”
“阿春你也知道我的,不喜歡欠别人……”提到西炎城,望舒就惱火:“塗山篌那個蠢男人居然想不開跟西炎王族合作,他腦子裡除了水還有别的嗎?”
“哦?你不蠢?”相柳像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比西炎被人破國更好笑。
……
望舒來的那天是谷雨。
她以吳叢的模樣回到回春堂,敲響塗山璟的房門……
這間房裡臨時卻并不短暫的住客打開門扉,青年打着傘站在屋外。這位玟醫師的遠親此前和他交集寥寥,盡管二人之間有過奇怪的月夜醉談與開解…… 青年此番顯然是要找他,塗山璟面上着實有幾分意外。
“能聊聊嗎?”她問着對方。
塗山璟退開一步,将青年迎進房内。
她坐在長條凳上,看着那人合上門扉,轉身向她走來…… 一步,兩步,塗山璟的腳步頓住——因為望舒在他眼前撤掉幻化出的吳叢樣貌,恢複了她本來的模樣。
望舒,他在心中悄然默念。雖然有些訝異,但仔細想想其實并不算多麼難猜…… 他早該,有所察覺的……
春雨如絲,洇潤豐沛。屋外雨落窗棂,“為什麼不回去?”她看着窗紗上雨滴氤氲開的痕迹,姗姗開口。
“不,想。”塗山璟隔着方桌坐在她的對面,低聲回。
短短兩個字,聽得望舒擰起眉頭,“你的嗓子,至今還未全好?塗山篌給你下的藥那般厲害!”
他先前隐隐有看出,玟醫師不知出于何種原因,故意拖延着,遲遲不曾治好他的啞疾…… 他也是最近,才重新可以開始說話……
而此時此刻,塗山璟似乎有些明白了玟醫師所為何——他不願讓自己痊愈。玟小六不願一個對望舒有殺心,會對她的性命産生威脅的人恢複痊愈…… 然而醫者仁心,受人所托,他作為醫師,做不到拿用來治病救人的藥材毒害——望舒想要救活的塗山璟,于是隻能拖着…… 可是,望舒就要回來了。玟醫師不得不‘治好’他……
這些,塗山璟無法說。有人在保護望舒,他有什麼立場、身份,去說出這樣的事。說了又能如何?
她沒有得到回答,隻看見對面着青衫的溫潤男子點點了頭。
“你會回去嗎?”望舒複又開口。
“剛才,你,問,過了。”這人磕磕絆絆的回道。
屋外淋漓的細雨忽然滂沱,二人相顧無言。她蓦然垂眸盯起面前木桌上的紋路,看得仔細。半晌之後,幽幽地問:“為什麼?”
塗山璟又一次沉默。
“…你是何時知曉的?”疾風呼嘯,将檻框吹得吱呀作響,“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他帶着你出去過對嗎?你知道了,知道家族放棄了你。彼時你正身處西炎城,西炎王治下的權力核心,他們不會再耗費精力人力尋你了。”大雨傾盆,望舒的聲音在狂風暴雨中清晰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