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落下當年第一場雪的那天,她人在吳興最負盛名的舞坊裡,與防風邶在莺燕環繞妙舞笙歌中飲酒作樂…… 吳興位于大荒東南,平原地勢,冬日裡寒風飄雪甚少。自然,此處是無緣看見這場新雪的。
汗浥新裝畫不成,絲催急節舞衣輕。
落花繞樹疑無影,回雪從風暗有情。
花間隔霧,屏風障月,朱唇翠眉的貌美舞姬,羅衫半褪坐于二人身旁……
當面如美玉的青年含笑輕吻那舞姬的臉頰時,向來浪蕩不羁、風流多情,自诩紅塵情場什麼沒見過的防風家二公子,還是臉色扭曲了一瞬。
又在玩什麼啊?防風邶真的不解。
他們坐得很近,就算中間隔了舞姬,還是足以令他側頭就能一目了然的程度——
那雙眼明亮含情、不含狎意,此時正溫情脈脈地凝視着身旁舞姬,神色真摯地誇贊對方的美麗。誇她如水的眼眸,花瓣一般的唇。誇她雙颦相媚,一瞬百般宜。修長的手指撫上對方臉龐,誇她一颦一笑皆動人。與舞姬交杯飲酒後,又姿态親昵、目光款款地将人攬入懷中,舉止輕佻卻不叫人生厭……
青年懷中舞姬桃花上頰,頰側梨渦淺映,雲鬓微亂眼睫輕顫,好一番活色生香的春情。
而那人,眉眼如山水般寫意,展顔之時盡顯風流,俨然是一位相貌溫潤、多情文雅的公子哥。
……
在屏退左右的包廂裡,防風邶手握酒杯,姿态随意地搭着椅背,閑散地說:“這副新面孔幻化得不錯。形神貼合,表情自然。”
“那是。”望舒點頭應和,“也不看是誰教得好!名師出高徒嘛!”
防風邶瞥了眼她,冷哼一聲後,仿若随口問起:“怎麼想起來吳興找我?”
“這話說得就像,我隻有事才來找你一樣。”望舒不滿對方的說辭。
防風邶睨着對方,悠然地飲酒,并不接話。
她用着這張文雅的新面孔眨眨眼,“早些時候,我去了一趟青丘。”
對方聞言,酒杯停在指間,微擰眉頭疑惑道:“你去青丘做什麼?”
“從青丘回去後我想了許久,想如何才能避免坐吃山空……”望舒答非所問,“我找了很多遊記、傳說、雜著……”
防風邶此時已然放下酒杯,直起身姿,神情嚴肅地盯着她。
“我求了義父多時,他終于松口,願意給我一隊人。”
他的眉頭擰得更緊了,“你要人手做什麼?”
“我,要去找仙山。”望舒說着笑了起來。
聽了這話的防風邶神色放松了下來,雙眼仍看着對方,卻不再嚴肅,“說什麼瘋話。”他輕嗤道。
男人似乎認為眼前這家夥是在說着玩笑話,像以前一樣,總是喜歡講一些毫無頭緒、沒有前因後果、摸不着邊際的笑談,天馬行空的,轉瞬即逝的……
她額發垂落,隐約遮住眼眸,輕輕地低聲說:“阿春,如果那時你真的認了義父,做他的義子。以我的年紀,你是要喊我一聲阿姐的。”
在吳興做着名義上的防風邶——實則真實身份是相柳的男人湊近望舒,神情不明地開口:“所以呢?”
“你沒有看顧我的義務。而我,也不是沒有自保能力的稚童。”望舒擡眼與近在咫尺的他對視。
舞坊之中金碧交加,香風細細,柳腰輕旋,莺舌宛轉,處處笙歌……
可此處,卻沉寂無聲。相柳靜靜地坐在那裡,低垂着雙眸,不知道在思考着什麼。
望舒瞧見他濃密如鴉羽一般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将這人襯得…溫柔、落寞,在某個瞬間她恍惚看到對方身上的脆弱與無奈……
……
月朦胧,花暗澹,風觸繡簾珠碎撼。
雨漬花零,尋思往事依稀夢,思悠悠。
她輕聲歎息,撤掉幻化出的男相,用本來的樣貌溫聲道:“小玉,你要最保重你自己。自私一點,多為自己考慮。”
相柳仍是微微低頭,避開了對方的視線,沉聲問:“你要我隻做自己想做的?無論什麼?”他存心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