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獨自一人,像一粒微塵,被抛擲進廢土荒原更加深邃、更加兇險的腹地。
西北。三十七公裡。地熱活躍區邊緣。
根須用自我毀滅的代價刻下的坐标,是我腦中唯一清晰的航标。
每一步踏在松軟滾燙的沙地上,都揚起嗆人的輻射塵。
風像無數細小的砂紙,刮擦着我裸露在外的皮膚,帶走本就稀缺的水分。喉嚨幹得像塞滿了滾燙的沙子,每一次吞咽都帶來撕裂般的痛楚。
過度使用精神力的反噬并未消退,頭痛如同跗骨之蛆,在高溫和脫水的雙重折磨下變得更加尖銳。
鼻血早已幹涸,在我的臉上留下暗紅的、刺癢的痕迹。
我機械地邁着步子,目光警惕地掃視着四周。
巨大的、扭曲的金屬骨架如同遠古巨獸的殘骸,半埋在沙丘之中,投下猙獰的陰影。
風化的混凝土塊上,褪色的危險輻射标志如同不祥的圖騰。
偶爾有形态詭異、甲殼閃爍着不正常金屬光澤的沙蠍從腳邊飛速掠過,消失在沙礫之下。空氣裡彌漫着鐵鏽、臭氧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如同腐爛内髒般的甜腥氣味——那是高濃度輻射區的特有味道。
時間失去了意義,隻剩下距離和方向在意識裡艱難地推進。
二十公裡…二十五公裡…身體越來越沉重,視野開始出現細小的黑點,耳鳴聲如同蜂群在顱内盤旋。
我擰開腰間那個破舊濾水袋的塞子,裡面隻剩下薄薄一層渾濁的液體,散發着淡淡的金屬腥氣。這是離開前,啞婆沉默地塞給我的,是社區最後一點勉強能入口的冷凝水。
我隻敢抿了一小口,濕潤了一下幹裂出血的嘴唇,便将塞子緊緊擰了回去。
三十公裡。前方的地貌開始變化。
平坦的沙礫荒原被起伏的、顔色更加暗沉的丘陵取代。
空氣變得更加灼熱,帶着硫磺的氣息。
腳下的土地不再是松軟的沙,而是堅硬的、布滿龜裂的黑色岩殼。遠處,地平線上開始出現扭曲上升的熱浪,隐約可見一些低矮的、冒着絲絲縷縷白色蒸汽的噴氣孔。
地熱活躍區的邊緣,到了。
危險的氣息陡然濃烈起來。
輻射探測儀(老巴克塞給我的另一個破爛)發出更加急促、幾乎連成一片的蜂鳴。
屏幕上的讀數觸目驚心。
一些從未見過的、散發着微光的紫色苔藓,匍匐在滾燙的岩石縫隙裡,如同某種活物的血管。
空氣中細微的震顫感越來越明顯,那是來自地底深處、被壓抑的狂暴力量。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每一步都走得更加謹慎。
我繞開那些冒着蒸汽的噴氣孔,避開那些顔色詭異、散發着甜腥味的苔藓。汗水浸透了破舊的衣服,緊貼在身上,又被灼熱的空氣迅速蒸幹,留下一層白色的鹽漬。
根須探測到的信号點,應該就在這片區域。
可是,水在哪裡?我努力集中精神,試圖感知。
然而,頭痛和脫水嚴重削弱了我的能力,隻能捕捉到一片混亂而狂暴的“地脈”轟鳴,夾雜着輻射本身的“嘶嘶”噪音,以及那些怪異苔藓散發出的、充滿侵蝕性的低語。如同在無數尖叫的噪音中,尋找一絲微弱的歎息。
我攀上一道陡峭的、由冷卻熔岩形成的黑色山脊。眼前豁然開朗,也讓我倒吸一口冷氣。
下方是一個巨大的碗狀凹陷——一個古老的、已經冷卻的火山口。
但它的“冷卻”隻是相對的。
碗底并非平坦,而是布滿了巨大的裂縫和嶙峋的怪石。幾處巨大的裂縫中,正源源不斷地噴湧出灼熱的白色蒸汽,發出震耳欲聾的嘶吼。
裂縫邊緣的岩石被染成刺眼的硫磺黃和鐵鏽紅。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硫磺味,幾乎令人窒息。更可怕的是,在蒸汽噴湧的間歇,隐約可見裂縫深處湧動的、暗紅色的熔岩光芒。
活像地獄可怕的入口。
就在我被眼前的景象震懾幾乎要陷入絕望時,一陣極其微弱、極其清涼的“觸感”,如同最細小的冰晶,拂過我幹涸的精神感知邊緣。
水!
純淨的水!未被污染的水源的氣息!
那感覺微弱得幾乎像是幻覺,卻帶着一種沁人心脾的甘甜。
它并非來自那些噴湧蒸汽、充滿毀滅氣息的巨大裂縫,而是…來自碗底邊緣,一處相對狹窄、被巨大黑色怪石半掩着的、毫不起眼的小型裂縫!
我的心髒狂跳起來,幾乎要沖破胸膛。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瞬間點燃。
我強忍着眩暈和身體的極度不适,手腳并用地從山脊上滑下,朝着那道小型裂縫的方向艱難移動。
越靠近,輻射探測儀的蜂鳴越是凄厲,空氣中的硫磺味和熱浪幾乎讓人無法呼吸。那處裂縫隐藏在幾塊犬牙交錯的巨大黑曜石後面,入口狹窄,僅容一人勉強擠入。裂縫内部幽深黑暗,與旁邊噴湧着毀滅蒸汽的大裂縫相比,顯得異常安靜,隻有一股細微的、帶着涼意的風從深處吹拂出來。
就是這裡!根須指引的地方!
我心中湧起一股狂喜,正要擠進裂縫——
“嗡——!”
一聲尖銳的、帶着死亡氣息的破空聲,毫無征兆地從高空撕裂了灼熱的空氣。
我猛地擡頭,瞳孔驟縮!
鉛灰色的厚重雲層之下,一個流線型的、閃爍着冰冷金屬光澤的黑色身影正高速俯沖而下。
這是方舟的偵察無人機!
它如同盤旋已久的秃鹫,終于鎖定了目标。機體下方那令人心悸的紅色掃描光束,如同死神的凝視,瞬間精準地鎖定了站在裂縫邊緣、無處可藏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