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混合着藤蔓燒焦的苦澀汁液、能量武器殘留的臭氧味以及新鮮的血腥氣，在環形山狹窄的入口通道内久久不散，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短暫的、劫後餘生的喘息迅速被更深的寒意取代。老巴克那句“位置徹底暴露了”如同冰冷的鐵釘，狠狠楔入了所有人的意識。

棚架内，氣氛壓抑得能擰出水來。

篝火被壓得更低，搖曳的光線将人們臉上殘留的驚悸、疲憊和新的恐懼照得明明滅滅。

銳眼咬着牙，任由啞婆用找到的、氣味刺鼻的草藥糊糊塗抹他手臂上被腐蝕的傷口，疼得他額角青筋直跳。

鐵匠沉默地坐在角落裡，巨大的砍刀橫在膝上，他正用一塊粗糙的磨石，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打磨着刀刃，金屬摩擦的刺耳聲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火星偶爾濺落在他布滿舊傷和新焦痕的手臂上，他也渾然不覺。

老獵人那隻完好的眼睛像鷹隼一樣，透過棚架加固鐵闆的縫隙，死死盯着外面深不見底的黑暗，機械臂鈎爪微微開合，發出細微的金屬摩擦聲。

女人們摟着受驚的孩子，低聲安撫着，但她們自己的手也在微微顫抖。小芒緊緊依偎在我身邊，大眼睛裡充滿了茫然和後怕。

我背靠着冰冷的金屬棚壁，臉色蒼白得吓人。

過度使用精神力強行溝通并引導那些狂暴的變異藤蔓，讓我的大腦像被無數根針反複穿刺，太陽穴突突直跳，每一次呼吸都帶着灼熱的痛感。我擡手抹去再次湧出的鼻血，指尖沾着粘稠的暗紅，在冰冷的金屬上留下觸目驚心的痕迹。

我的目光鎖定在棚架中央那個龐大而沉默的身影上。

根須。

它龐大的、布滿陳舊刮痕的金屬軀體上，此刻多了一道猙獰的、貫穿胸腹的焦黑裂口。

這道裂口邊緣的金屬被高溫熔融後又迅速冷卻，扭曲翻卷着，呈現出一種令人心悸的暗紅色。

裂口深處，精密的線纜暴露在外，有些被熔斷，斷口閃爍着不穩定的電火花，發出“滋滋”的輕響。

最令人揪心的是那道裂口幾乎正對着它胸腹核心區域——那個儲存着舊世界藍圖和“培育生命”終極指令的模塊所在的位置！

厚重的裝甲被徹底撕裂、熔穿，核桃大小、流淌着液态光暈的“生命核心”處理器，此刻竟有三分之一暴露在污濁的空氣中！核心表面不再是均勻流淌的光暈，而是爬滿了蛛網般細密的能量裂紋，每一次極其微弱的閃爍，都伴随着核心内部結構發出的、如同瀕死心髒般不規律的“咯…哒…”異響，光芒也忽明忽暗，仿佛下一刻就會徹底熄滅。

它暖黃色的眼睛黯淡無光，内部的透鏡組停止了轉動，隻有最邊緣處極其微弱地亮着一圈代表最低能耗的橘紅光暈。

根須龐大的軀體微微前傾，一條承重臂的關節處有明顯的變形和能量洩露的藍光閃爍，維持着一種僵硬的、保護性的姿态，将身後的苗圃——那株在微光中輕輕搖曳的嫩綠小草——牢牢擋在身後。

整個機體内部，原本低沉穩定的運轉嗡鳴，變成了斷斷續續、如同漏風風箱般的、帶着強烈幹擾雜音的喘息。

“根…根須…”我的聲音幹澀發緊，帶着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我強忍着劇烈的頭痛和眩暈，踉跄着走到根須身邊，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想要觸碰那道可怕的傷口邊緣，卻又在即将碰到那灼熱的金屬時猛地縮回。

“滋滋…宿主…安…全…确…認？” 根須破損的發聲單元艱難地擠出幾個單詞，電流雜音幾乎淹沒了它原本溫和堅定的聲音，每一個音節都像是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帶着一種金屬摩擦骨頭的刺耳感。

“安全！根須，我們都安全了！”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哭腔，我猛地撲過去，雙手緊緊抓住根須那條還能勉強支撐的、冰冷的金屬手臂，仿佛這樣就能抓住它即将流逝的生命，“你怎麼樣？告訴我！你怎麼樣？！”

“莉亞，讓開！”老巴克的聲音嘶啞而凝重，他拄着拐杖，拖着那條沉重的金屬義肢，艱難地挪到根須身前。

他渾濁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道緻命的傷口和暴露的核心，眼神銳利得如同解剖刀。他不知從哪裡摸出一個用廢棄零件拼湊的、屏幕布滿裂紋的簡陋能量探測器，顫巍巍地将探頭對準根須的傷口深處。

探測器屏幕瞬間爆發出刺目的紅光！讀數瘋狂跳動，發出尖銳的警報蜂鳴！

“嚓！”老巴克低罵一聲，臉色瞬間變得比我還要難看，“主能量導管熔斷了三根！次級循環系統…崩潰了快七成！能量洩露指數超标十倍！這他娘就是個随時會炸的爐子！”

他猛地将探測器移向那暴露的、爬滿裂紋的核心處理器，“最要命的…是這裡！外殼被擊穿了！那**的能量飛彈，帶侵蝕性的！它…它在腐蝕根須的‘腦子’！核心邏輯鍊正在被破壞！”

老巴克的聲音帶着一種深沉的絕望，他猛地看向我，布滿血絲的眼睛裡是前所未有的沉重：“丫頭…聽着…除非立刻更換‘曙光III型’的神經接口緩沖器，至少三塊高純度能量晶簇，還要一個能屏蔽能量侵蝕的微型力場發生器…否則…”

他用力頓了頓拐杖，發出沉悶的“哐”聲，“…它撐不了多久了！它的‘思維’…會像沙塔一樣崩塌！最終…核心過載…徹底報廢！”

“曙光III型緩沖器…高純度晶簇…”我喃喃重複着，每一個詞都像冰錐紮進心髒。這些名詞我隻在方舟下層維修手冊的“戰略儲備物資”清單裡見過，每一件都價值連城，被生态□□部牢牢掌控。

在這片輻射塵彌漫、資源極度匮乏的廢土上，尋找它們無異于大海撈針，更是癡人說夢！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

“不…不能…”我的牙齒緊緊咬着下唇，直到嘗到血腥味。我猛地擡起頭，看向老巴克，“巴克爺爺！我們…我們找！我們一定能找到！告訴我哪裡可能有！廢墟深處？還是…”

老巴克痛苦地搖了搖頭，溝壑縱橫的臉上寫滿了無力：“沒用的，丫頭…這些東西…是舊時代環境改造核心設備的零件…方舟之外…能保存下來的…早就被搜刮幹淨了…就算有…也都在輻射區最深處…或者…被最兇殘的拾荒者部落當成命根子守着…”他指了指根須，“它現在這狀态…别說去找零件…能不能扛過下一次能量波動都是問題！”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盯着根須的小芒突然驚恐地叫了起來：“我姐姐！水…水…水變黑了！”

我和老巴克猛地轉頭！

隻見苗圃旁邊，那個利用廢墟管道改造的簡易取水口下方，原本應該緩慢滲出清澈水滴的岩縫，此刻正流淌出粘稠的、散發着刺鼻化學氣味的黑褐色液體！

那液體滴落在下方的金屬容器裡，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嗤嗤”腐蝕聲，容器底部已經積攢了一小灘散發着惡臭的污濁！

我幾步沖過去，不顧那刺鼻的氣味，用手指蘸了一點那污濁的液體。瞬間，一股強烈的化學灼燒感從指尖傳來，更有一股冰冷、死寂、充滿怨毒的“死亡哀鳴”如同實質的毒針，狠狠刺入我的精神感知！

我們的水源竟然被污染了。

“啊！”我痛呼一聲，觸電般縮回手，指尖的皮膚已經微微發紅刺痛。我踉跄着後退一步，臉色慘白如紙。

“是方舟！”鐵匠停止了磨刀，疤痕猙獰的臉上肌肉扭曲，聲音如同悶雷，帶着刻骨的仇恨，“那些狗雜種！撤走的時候…往水源裡投了污染劑！他們不僅要殺人…還要絕戶！”

水源！生命之源！剛剛經曆了一場慘烈的戰鬥，守護者瀕臨毀滅，現在，賴以生存的水源又被徹底污染！雙重絕境如同兩座沉重的大山，轟然砸下，将微光社區剛剛燃起的、那點微弱的希望之火，幾乎徹底撲滅。

棚架内死一般的寂靜，連孩子的抽噎聲都停了。

隻剩下那粘稠污濁液體滴落的“嗒…嗒…”聲，和根須核心處那如同風燭殘年般的“咯…哒…”異響，交織成一曲絕望的哀歌。

我背靠着冰冷的棚壁，緩緩滑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