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環形山的陰影下,像滲水層的水珠,緩慢而固執地凝聚。老巴克的加入,像給這架瀕臨散架的破車,硬是塞進了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司機。
他那條沉重的金屬義腿,哐當哐當,成了據點裡最響的動靜。他帶來的不止是那條腿和滿背簍的破爛,還有一種粗粝的、屬于廢土的生存智慧。
“這破鐵片子,”他用一根撬棍指着根須拖回來的大塊隔熱闆,“豎這兒!擋風!那邊!堵上窟窿!丫頭,搭把手!”他指揮着,聲音粗啞但不容置疑。
我和根須成了他的臨時工,吭哧吭哧地搬動那些沉重的金屬闆,按照他的意思,把那個淺淺的岩洞一點點圍攏、加固。風沙被擋在了外面,嗚咽聲變得沉悶。雖然依舊簡陋,但總算有了點“屋子”的樣子。
水,依舊是勒在脖子上的繩。老巴克對根須刮岩壁水汽的效率嗤之以鼻。“磨洋工!”他嘟囔着,拖着他那條哐當作響的腿,在附近廢墟裡轉悠了一天。
傍晚回來時,他背簍裡多了半截鏽蝕嚴重、但内壁相對光滑的粗大金屬管,還有幾塊形狀奇特的、布滿孔洞的岩石。
他指揮根須在岩壁那條滲水縫下方,挖了個深坑,把那半截金屬管斜斜地插進去,管口對準滲水縫。又把那些多孔的石頭堆在管子周圍和上方。最後,在管子最低處的出口下面,放上了我們那個寶貴的金屬罐。
“瞧着!”他拍了拍手上的泥,一臉笃定。
第二天清晨,我迷迷糊糊醒來,習慣性地去看那空罐子。罐底,竟然積了一層清澈的水!雖然隻有淺淺一層,但比根須刮一天的量還多!
“冷凝,”老巴克得意地呲着黃牙,“晚上冷,水汽凝在管子裡,順着就流下來了!廢土上,腦子比力氣好使!”
根須的暖黃眼睛湊近那個簡易的冷凝裝置,内部的細微運轉聲似乎帶着點“學習”的意味。
據點有了形,水有了盼頭。我的心思,卻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角落裡那個小小的土包——埋着“淚滴”化石的地方。每天清晨和傍晚,我都會過去看看,用手指輕輕撥開一點浮土,看看下面有沒有變化。
沒有。什麼都沒有。隻有那粒冰冷堅硬的小石頭,安靜地躺在土裡,像睡着了,又像是死透了。每次看到它毫無生氣的樣子,心裡那點微弱的火苗就被風吹得一陣搖晃。滴在它旁邊的那滴血,早幹了,隻剩下一點深褐色的印記。
“還惦記那石頭疙瘩呢?”老巴克有次看到我蹲在那兒,一邊用一塊砂石打磨着他那金屬義肢的關節,一邊搖頭,“丫頭,廢土上,活得現實點。那玩意兒,沒戲!不如多想想怎麼把這破屋子弄嚴實點,或者讓鐵疙瘩再去找點能燒的東西。”他指了指堆在角落的、根須找來的幾塊幹枯扭曲、不知是什麼植物的根莖,“夜裡能暖和點。”
我知道他說得對。廢土不相信童話。可每次看到根須用它那探針“手臂”,極其輕微地碰碰那個小土包,像是在給一個沉默的朋友打招呼時,我又覺得,也許……也許不是完全沒戲?
根須似乎把這當成了它的新“優化”任務。在收集破爛、協助老巴克加固據點之餘,它總會挪到小土包旁邊,暖黃的光束柔和地照着那片小小的區域。
它用鏟狀“手”把周圍的土攏得更平整些,用探針小心地驅趕偶爾爬過來的小蟲子(雖然這裡蟲子少得可憐)。它甚至不知從哪裡摳來一小塊極其微小的、閃爍着暗淡熒光的透明晶體碎片,像個小小的裝飾品,放在了土包旁邊。
“根須……協議……優化……種子……基質……環境……”它呆闆的電子音像是在解釋。
老巴克看見了,隻是哼了一聲,沒再說什麼,繼續打磨他的金屬腿。
希望像滲水層的水,一點點積累,又一點點□□渴的現實蒸發。直到那個異常寒冷的夜晚。
風停了。廢土的寂靜沉重得能壓碎骨頭。鉛灰色的天空低得仿佛觸手可及,一絲星光都沒有。寒氣像無數細小的針,透過加固的金屬闆縫隙鑽進來,即使靠近老巴克點燃的那一小堆枯根火堆,也冷得人牙齒打顫。
“媽的……這鬼天氣……”老巴克裹緊了身上那件破皮襖,把金屬義肢往火堆邊又挪了挪,齒輪關節發出細微的呻吟。
我蜷縮在火堆旁,裹着能找到的所有破布,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角落那個小土包。根須靜靜地“站”在土包旁邊,暖黃的光束成了黑暗裡唯一的光源,柔和地籠罩着那片小小的區域,像在守護一個易碎的夢。
它内部的運轉聲似乎比平時更低沉、更平穩,像是在進行某種無聲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