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在環形山的碗壁間打着旋兒,卷起沙塵,嗚嗚咽咽,像是這座鋼鐵巨墳最後的歎息。
我靠着冰冷刺骨的合金支柱,手裡攥着那幾粒小石頭——或者說,種子化石。它們硌着掌心,冰涼,堅硬,死氣沉沉。根須剛才的話還在耳邊,“生命的印記,即使是化石,也承載着存在的坐标。”這話像根細小的刺,紮在絕望的硬殼上,不疼,卻讓人沒法徹底沉下去。
“坐标……”我喃喃着,攤開手掌。那粒扁平的“淚滴”躺在最上面,那道幾乎看不見的淡痕,在根須暖黃的光下,像是幹涸了很久很久的一滴水。
環顧四周。巨大的廢墟投下長長的陰影,斷裂的金屬骨架指向灰蒙蒙的天空,一片死寂。可這死寂裡,偏偏有那麼一絲……不同。空氣似乎比外面濕潤一點點?風繞着環形山的岩壁吹,好像也柔和了些?也許隻是心理作用。
“根須,”我聲音有點啞,指了指腳下被巨大閘門壓得異常瓷實的沙土地,“這裡……你覺得能挖開嗎?下面會不會……有點濕氣?”
根須暖黃的“眼睛”轉向我指的地方,内部的細微運轉聲響起。“結構……分析……壓力……固化……層……下方……土壤……顆粒……間隙……存在……水分……凝結……可能……”它頓了頓,似乎在努力組織更清晰的表達,“比……外面……好……一點。”
一點,就一點。
但這點“可能”,在絕對的絕望面前,像黑夜裡的螢火蟲,微弱,卻固執地亮着。化石種子在掌心冰涼的觸感,也成了某種奇異的錨點——它們曾是有生命的,就在這裡,或者附近。
“試試。”我把那幾粒化石小心地收進工裝最貼身的口袋。沒别的選擇了。前方是死路,回頭是更廣闊的荒蕪和方舟的追捕。這片廢墟,這片被遺忘的“坐标”,成了唯一的落腳點。
“根須,幫我看看,哪裡能避風,最好……離水源近點?” 我站起身,拍掉身上的沙土,腿還有點發軟,但心裡那點微弱的火苗,似乎被“試試”兩個字吹旺了一點點。
根須吱嘎作響地挪動起來,暖黃的光束在廢墟邊緣掃過。“西側……岩壁……有……内凹……結構……背風……相對……穩固……下方……偵測到……微弱……地脈……水汽……信号……”
西側。環形山碗壁在這裡向内凹進去一塊,形成個淺淺的岩洞,頭頂有突出的岩石遮擋,算是天然的屋頂。地面雖然也是沙土,但看起來沒那麼松散。最重要的是,根須說下面有微弱的水汽信号。
就是這兒了。
沒有工具,隻有一雙手和根須那幾條不怎麼利索的金屬“手臂”。清理碎石,平整地面,把能找到的相對平整的金屬闆拖過來當“牆”擋風。
根須用它帶着鈎子和鏟狀末端的“手”,笨拙地刮着岩壁和地面,試圖收集凝結的水汽,效率低得可憐,半天才在變形的金屬罐底積了薄薄一層帶着鐵鏽味的水。
我則把注意力放在那幾粒化石上。它們看起來像石頭,真的能……活過來嗎?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态,我挑出那粒帶水痕的“淚滴”化石,用指甲在它旁邊相對松軟的沙土裡,挖了個淺淺的小坑。
坑底,我猶豫了一下,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很疼——擠出一小滴殷紅的血珠,滴進坑裡。然後把那粒小小的化石,小心翼翼地放了進去,輕輕蓋上薄薄一層土。
“你在……做什麼?”根須的暖黃眼睛好奇地(?)照着我手指上的傷口和那個小土包。
“不知道,”我實話實說,舔掉指尖的血迹,鹹腥味在嘴裡化開,“給它點……我的東西。萬一……萬一它還記得怎麼活呢?”這舉動幼稚得可笑,像是在給死去的玩具喂飯。
根須沒再問,隻是用它那探針“手臂”,極其輕微地碰了碰那個小土包,像是在打招呼。
日子在廢墟的陰影下,緩慢而沉重地流淌。根須像個不知疲倦(雖然它随時可能散架)的清道夫,每天在附近轉悠,用它殘破的探測能力,努力尋找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
半埋在沙裡的、鏽蝕但勉強能用的金屬片;從巨大能量導管殘骸裡摳出來的、失去光澤但結構還算完整的幾塊隔熱材料;甚至還有一小段不知道什麼用途的、柔韌性很好的合成纖維管。
它把這些“破爛”一點一點拖回我們簡陋的岩洞據點。我看着它搖搖晃晃的背影,聽着它關節摩擦的吱嘎聲,心裡那點荒謬的“試試”念頭,不知不覺變得具體了一些。也許……也許真的能搭個遮風擋雨的地方?也許能找到更多水?
水,依然是最大的難題。根須每天收集的冷凝水,隻夠我們勉強潤潤喉嚨。幹渴像影子一樣跟着我們。直到那天傍晚。
風突然大了起來,卷着沙塵,嗚嗚地灌進環形山。我和根須縮在岩洞裡,聽着外面鬼哭狼嚎的風聲。就在這時,一陣更沉重、更規律的腳步聲,壓過了風聲,由遠及近。
我的心猛地提了起來!追兵?還是廢土上的掠食者?根須的暖黃眼睛瞬間轉為警戒的橘紅,它那殘破的身體無聲地挪到洞口邊緣,探針手臂微微擡起。
一個身影出現在風沙中,踉踉跄跄地朝着岩洞方向走來。不是方舟的白制服,也不是兇猛的變異獸。那是一個……人?一個極其狼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