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破爛不堪、幾乎看不出原色的工裝,外面罩着一件用各種獸皮和金屬片胡亂縫成的“外套”,臉上布滿風霜刻下的深深溝壑,胡子和頭發糾結在一起,沾滿了沙土。
他背上背着一個巨大的、用某種堅韌藤蔓編織的背簍,裡面塞滿了各種奇形怪狀的金屬零件和工具。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一條腿,膝蓋以下替換成了粗糙的、由生鏽金屬管和齒輪構成的簡陋義肢,每走一步都發出沉重的“哐當”聲,在風沙中異常清晰。
他看到岩洞口的根須時,明顯吓了一跳,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警惕,下意識地握緊了手裡一根頂端鑲嵌着尖銳金屬片的粗壯木棍。但當他的目光越過根須,看到縮在岩洞裡的我時,警惕變成了更深的驚訝。
“喂!”他的聲音粗啞得像砂紙摩擦,帶着濃重的、我從未聽過的口音,“裡面……活人?”他指了指岩洞,又警惕地掃了一眼根須,“那鐵皮疙瘩……你的?”
“是!”我趕緊應聲,從根須身後探出頭,“我們……剛到這裡!沒惡意!風太大了!”我示意根須退後一點。
根須的橘紅眼睛閃爍了幾下,緩緩退到我身邊,但探針依舊指着那個陌生人。
老男人又仔細打量了我們幾眼,特别是根須那身破銅爛鐵和我的樣子。他緊繃的肩膀似乎松了一點,拖着那條沉重的金屬義腿,哐當哐當地走到岩洞入口處,放下背簍,靠着岩壁重重地喘了口氣。
“巴克,”他抹了把臉上的沙土,露出一雙疲憊卻精明的眼睛,“叫我老巴克就行。廢土上……撿破爛的。”他拍了拍自己那個巨大的背簍,又指了指自己的金屬腿,“以前……礦坑裡……玩炸藥的。腿……獻給方舟的礦脈了。”他說得輕描淡寫,仿佛在說别人的事。
老巴克。一個名字,一個身份。在這片死寂的廢墟裡,突然多了一個人。一個同樣被廢土折磨,卻頑強活下來的人。
“莉亞,”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根須,“它叫根須。我們……在找一個地方,沒找到。”
老巴克渾濁的目光掃過環形山中心的巨大廢墟,又落回我們簡陋的岩洞,嘴角扯出一個不知是譏諷還是苦澀的弧度。“種子庫?哈!”他啐了一口帶沙的唾沫,“早八百年就死透了!一堆廢鐵!你們倒是會挑地方……這破洞,連耗子都不稀罕待。”
他目光掃過根須收集來的那堆“破爛”,又看了看角落裡那個空蕩蕩的水罐,眼神裡多了點了然。“沒水?”
我點點頭。
老巴克沒說話,隻是用他那條完好的腿支撐着,拖着金屬義肢,哐當哐當地走到岩洞深處,靠近岩壁的地方。他蹲下身,布滿老繭的手在冰冷的岩石表面摸索着,又抓起一把沙土撚了撚,湊到鼻子前聞了聞。動作熟練得像在檢查礦脈。
“哼,”他哼了一聲,指着岩壁和地面交接處一條極其細微的縫隙,“這底下,有東西。”他擡頭看我,又看看根須,“你們這鐵疙瘩,能往下挖挖看嗎?不用深,就沿着這條縫。”
根須暖黃的“眼睛”看向我。我點點頭。
根須挪過去,用它那條帶着鏟狀末端的“手臂”,開始笨拙地沿着老巴克指的那條縫隙挖掘。沙土和碎石被一點點扒開。老巴克就在旁邊看着,時不時指點一句:“左邊點……再往下摳摳……對,就那兒!”
挖了大概半尺深,根須的鏟子似乎碰到了什麼堅硬的東西,發出“咔”的一聲輕響。它小心翼翼地扒開周圍的土,露出底下灰白色的、帶着細微孔洞的岩層。
老巴克眼睛一亮,湊過去仔細看了看,還用手指敲了敲。“成了!”他咧開嘴,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這是滲水層!底下肯定有水脈!就是太深,這點水汽,靠你們這點本事,猴年馬月也喝不上!”他拍了拍根須冰涼的鐵殼,“不過嘛……有這層東西在,說明這地方,死氣沒透頂!能活人!”
他站起身,環顧了一下我們這個簡陋得可憐的據點,又看了看根須拖來的那堆“破爛”,最後目光落在我臉上,渾濁的眼睛裡似乎有什麼東西閃動了一下。
“丫頭,”他聲音依舊粗啞,卻少了剛才的疏離,“還有你這鐵皮夥計……要是不嫌老頭子我累贅,搭個夥?”他指了指外面呼嘯的風沙和巨大的廢墟,“這鬼地方,一個人,早晚得瘋。兩個人……加個鐵疙瘩,”他頓了頓,“興許能刨出條活路。”
風還在外面嗚嗚地吹,卷着沙礫打在金屬廢墟上。岩洞裡,根須暖黃的光照着老巴克溝壑縱橫的臉,也照着角落裡那個埋着“淚滴”化石的小土包。
我看看老巴克,看看根須,又下意識地摸了摸貼身口袋裡那幾粒冰涼的小石頭。
活路。
這個詞像一顆火星,落進了幹透的柴堆。
“好。”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比想象中要穩一點,“搭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