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圈冰冷的觸感從皮膚上消失已經快一整天了。脖頸間空落落的感覺起初令人心慌,像少了層無形的铠甲,暴露在充滿監控探頭的空氣裡。每一次路過通道拐角那些閃爍的紅點,我都下意識地縮緊脖子,仿佛那金屬環的幽靈還纏繞在那裡,随時準備刺下懲罰的冰針。
但什麼都沒有發生。
沒有警報,沒有白制服破門而入,甚至連項圈本身都安靜地躺在房間角落裡,像一塊徹底死去的廢鐵。這份異常的甯靜并未帶來多少安心,反而像不斷蓄積的暗流,沉甸甸地壓在心頭。生态□□部絕不會輕易放過一個“不穩定因素”。這種安靜,更像是風暴來臨前,空氣被抽幹的窒息感。
而這場“風暴”的核心引爆點——那個自稱“根須”的、由廢鐵、枯根和蔫葉子拼湊起來的小麻煩——此刻正趴在我的枕頭邊,暖黃色的“眼睛”閃爍着穩定(且無辜)的光芒。
它“醒”了。就在項圈解除後大概三個小時,那堆“垃圾”内部就傳出一陣輕微的、仿佛老式收音機找到頻道的滋滋聲,然後那顆黃澄澄的眼睛便重新亮了起來,亮度甚至比之前更柔和溫暖了些。
“宿主……莉亞·科林斯……生命體征……穩定!”它一“醒”來,就用那呆闆的電子音向我彙報,細密的根須手臂還努力地想撐起鏽蝕的身體,結果自然是哐當一聲又趴了回去。“根須……能量……恢複……百分之十五!待命……中!”
我歎了口氣,放棄了對它下達“離開”指令這種徒勞的努力。這家夥的邏輯回路似乎被“根須協議”和“綁定不可逆”焊死了,完全無視我任何“解除綁定”或“請離開”的指令。它像一顆長錯了地方、卻異常頑強的種子,牢牢地紮根在了我這片貧瘠的“土壤”裡。
好在它“醒”後的大部分時間都很安靜。隻要我不靠近門口或者窗戶(它似乎本能地認為那裡是危險來源),它就安安靜靜地待在房間的角落、桌子底下,或者像現在這樣趴在我的枕頭邊。暖黃色的眼睛像兩盞小小的、不會熄滅的夜燈,柔和的光芒在昏暗的房間裡暈開一小片溫暖的光暈。
它偶爾會發出一點極其輕微的、類似植物在夜間呼吸般的窸窣聲(大概是内部那些根須纖維在輕微活動?),或者用那細小的探針“手臂”好奇地碰碰地面、牆壁、甚至是我丢在地上的工裝衣角。
笨拙,但無害。甚至……有那麼一點點陪伴的意味?尤其是在這令人窒息的、等待未知懲罰的寂靜裡。
然而,這份短暫的、帶着點荒謬的甯靜,很快被根須“笨拙的關心”打破了。
它似乎将“保障宿主生存環境穩定”的核心指令,延伸到了對我這間狹小住所的“優化”上。
第一次發現異常是在第二天早上。我習慣性地去拿放在置物架上的營養膏,卻發現架子底下多了一圈……用細小的金屬螺絲釘、斷裂的電子元件引腳、甚至還有幾粒顔色暗淡的塑料紐扣,整整齊齊地圍成的一個小圈。
圈内還用幾片它身上掉下來的、蔫了吧唧的小塑料葉子鋪了個“墊子”。那管營養膏就端端正正地放在“墊子”中央,像一個被供奉的聖物。
我:“……?”
根須當時正用一根探針手臂,試圖把另一粒從牆角摳出來的螺絲釘滾到這個“神聖陣列”的邊緣,見我看着它,暖黃色的眼睛眨了眨(如果那能算眨眼的話),發出呆闆的電子音:“營養基質……定位……優化!減少……宿主……能量……消耗!”
我哭笑不得。減少能量消耗?是減少我伸手去拿的動作消耗嗎?這邏輯簡直……可愛得讓人無語。
這隻是個開始。
它似乎對“整理”和“布置”産生了極大的熱情(或者說,程序性的偏執)。我放在角落的幾件舊工裝,被它用那細長的、帶着鈎子的金屬“手臂”努力地“疊”了起來——如果那歪歪扭扭、像随時要崩塌的小山一樣的形狀能算“疊”的話。
它還試圖把我那雙沾滿油污的舊工作靴“擺放整齊”,結果一隻靴子被它拖到了桌子底下,另一隻則被它的鈎子挂在了置物架的邊緣,搖搖欲墜。
最離譜的是有一次,我無意中把喝剩的半杯水(真正的、從配給口接的循環水)放在了窗台上。等我再回頭,差點沒背過氣去!
根須不知從哪裡拖來一小撮幹燥的、像是什麼植物殘骸的纖維,小心翼翼地鋪在杯子周圍,還用幾粒它收集來的、閃閃發光的碎玻璃(天知道它從哪個犄角旮旯摳出來的)點綴在“纖維地毯”邊緣!它那顆暖黃色的眼睛正對着水杯,似乎在欣賞自己的“傑作”,發出滿足的(?)細微滋滋聲。
“根!須!”我忍無可忍地低吼,“你在幹什麼?!那是水!不是盆栽!”
它被我突然的聲音吓了一跳,整個身體猛地一縮,暖黃色的眼睛亮度都黯淡了一瞬。“水……液态……生命……基質!”它結結巴巴地辯解,“優化……展示環境!提升……宿主……視覺……愉悅度!”
提升愉悅度?我看着那杯被圍在“垃圾藝術”中央的水,再看看根須那由鏽鐵和枯根組成的、努力表現出“無辜”和“求表揚”姿态的身體,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再次席卷而來。這家夥對“生存環境穩定”的理解,是不是有點過于……藝術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