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拟晨光吝啬地擠進小窗,在冰冷的金屬地闆上投下狹長的、灰蒙蒙的光帶。我蜷縮在薄薄的墊子上,脖頸上那個銀灰色的金屬環像一道冰冷的枷鎖,時刻提醒着昨夜的恐懼和屈辱。身體和精神都疲憊得像被抽幹了水分的合成苔藓。
盥洗室角落那點微弱的“異樣感”早已被我抛到腦後。肯定是幻覺,是驚吓過度後的臆想。我現在隻想這片方舟把我徹底遺忘,讓我在這小小的囚籠裡安靜地腐爛——前提是這項圈别再突然給我來那麼一下。
咕噜噜……
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饑餓感像小獸的爪子,撓着空空如也的胃。懲罰結束了,生活還得繼續。我歎了口氣,掙紮着爬起來,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那個簡陋的金屬置物架,想找點營養膏充饑。
就在我的手快要碰到架子上一管灰綠色膏體時——
哐當!嘩啦——!
一陣突如其來的、堪稱災難性的噪音從我腳邊炸開!
我吓得魂飛魄散,心髒差點從喉嚨裡跳出來!猛地低頭看去,隻見置物架底層那些落滿灰塵的清潔工具、幾個空罐子,像被無形的手猛地掀翻,滾了一地!而在那片狼藉的中心,一個東西正手忙腳亂地試圖把自己從一堆金屬刷和破布條裡“拔”出來。
那是什麼?!
它大概隻有我的膝蓋那麼高,外形……極其古怪。主體像是由幾塊鏽迹斑斑、形狀不規則的金屬闆勉強拼湊成的,接縫處還纏繞着一些幹枯發黑、像極了植物根須的纖維狀物質,有些地方甚至冒出幾片蔫巴巴的、塑料質感的小葉子。
它的“四肢”是幾根細長的、同樣鏽蝕的金屬杆,末端是笨拙的鉗狀或鈎狀結構。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頭”——一個看起來像是從某個廢棄園藝機器人身上拆下來的、半球形的傳感器罩子,上面布滿劃痕,中心位置嵌着一顆圓溜溜的、散發着柔和暖黃色光芒的“眼睛”。
此刻,那顆“眼睛”正滴溜溜地亂轉,映照着滾動的罐子和驚慌失措的我。
它掙紮着,用那細長的金屬手臂胡亂地扒拉着壓在身上的雜物,發出吱嘎吱嘎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一條纏在它“腰”間的、由更細密的根須編織成的“帶子”,末端還牢牢地粘着一小塊從我昨晚工裝上蹭下來的、沾着機油和苔藓灰塵的布料碎片!
“偵測……到……宿主基質……紊亂!”一個聲音響了起來,斷斷續續,帶着明顯的電子合成音質感,但音調卻意外地……有點呆萌?像是剛學會說話的幼童在努力組織句子。
“根須……協議……激活!首要任務:保障……宿主……生存環境……穩定!”
它終于把自己從雜物堆裡“拔”了出來,搖搖晃晃地站直(如果那能算站直的話)。那顆暖黃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或者更準确地說,是“盯”着我脖子上那個銀灰色的項圈。
“異物!檢測!高……高能量束縛場!威脅……宿主……穩定性!”它那由根須纏繞的“手臂”笨拙地擡起來,指向我的脖頸,聲音裡帶着一種機器人不該有的……焦急?
我徹底石化了。恐懼、荒謬、一夜未眠的疲憊和強烈的饑餓感交織在一起,讓我大腦一片空白。這是什麼?方舟新型的懲罰機器人?生态□□部派來的監控者?長得也太……潦草了吧?!而且它剛才說什麼?“宿主基質”?“根須協議”?
“你……你是什麼東西?!”我的聲音幹澀沙啞,帶着明顯的顫抖。
“我是……根須!”它挺了挺那由鏽鐵闆拼成的“胸膛”,暖黃色的眼睛似乎亮了一度,帶着一種莫名的自豪。“編号:GRS-07。使命:培育生命!偵測到……優質宿主基質……攜帶生命親和印記……綁定完成!首要任務變更:保障宿主莉亞·科林斯……生存環境穩定!消除……威脅項圈!”
它說話磕磕絆絆,動作更是笨拙得讓人扶額。它試圖朝我邁一步,結果左腳(一根帶着鈎子的金屬杆)絆到了右腳(另一根帶着鏟狀末端的金屬杆),哐當一聲,整個身體向前撲倒,臉(傳感器罩子)直接砸在了冰冷的金屬地闆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警告!平衡……平衡系統……校準失敗!環境……環境評估:地面……材質……過硬!”它趴在地上,暖黃色的眼睛無辜地向上望着我,細密的根須“手臂”徒勞地劃拉着空氣。
我:“……”
恐懼感莫名其妙地被一種強烈的、荒謬的無力感取代了。這玩意兒……真的是來“保障”我的?它看起來自身都難保啊!而且它提到了“生命親和印記”……難道是昨晚那片苔藓?是那些沾在我衣服上的灰塵和……根須?
“聽着,”我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嚴肅,“不管你是‘根須’還是什麼GRS-07,我不需要你保障!更不需要你綁定!請你立刻、馬上,從哪裡來,回哪裡去!”我指着門口,又指了指它剛才爬出來的那個陰暗角落。“消失!立刻!”
“指令……沖突!”根須用它那呆闆的電子音抗議道,暖黃色的眼睛閃爍了幾下。“根須協議……核心指令:不可脫離宿主!綁定……不可逆!首要任務:消除威脅項圈!”
它似乎認定了那個項圈是我最大的威脅,執着得可怕。它再次掙紮着想要爬起來,這次學乖了,用“手臂”撐地,小心翼翼地、像剛學步的嬰兒一樣,搖搖晃晃地重新“站”了起來,身上沾滿了灰塵和一點機油污漬,看起來更狼狽也更……可憐兮兮?
它一步一頓,吱嘎作響地挪到我面前,鏽迹斑斑的“腦袋”仰着,那顆暖黃色的“眼睛”距離我的項圈隻有幾厘米。
“分析……束縛場結構……能量節點……鎖定!”它伸出其中一根帶着細小探針的“手臂”,顫顫巍巍地朝我脖子上的項圈伸過來。
“别碰它!”我吓得尖叫,猛地後退一步。天知道這笨手笨腳的家夥碰到項圈會觸發什麼更可怕的懲罰!萬一它短路了給我來個大電擊怎麼辦?
但我的動作顯然刺激了它。它那暖黃色的眼睛瞬間變成了警示的橘紅色!“宿主……規避動作!危險!威脅項圈……活性提升!根須……必須幹預!”
它突然加速——以一種與其笨拙外形完全不符的、近乎撲擊的動作——猛地朝我“抱”了過來!幾根細長的金屬根須手臂像藤蔓一樣,試圖纏住我的腰和手臂,那顆帶着探針的“手”更是精準地戳向項圈的側面接口!
“啊啊啊!放開我!你這鐵皮盆栽!”我手忙腳亂地推拒着,感覺自己像是在跟一個由廢品站零件和枯樹枝組成的、熱情過頭的樹袋熊搏鬥。它身上散發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鐵鏽、機油和某種奇異幹草的味道。
混亂中,它的探針“叮”的一聲,真的戳中了項圈側面的一個微小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