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好冷。”

李知勉忽然說。

刑攸擡眼凝視半挂在他肩膀上的圍巾，是跑得太快滑下來了，刑攸走上前為他整理好。

李知勉握住她的手，刑攸出來的比較着急，沒有戴手套，李知勉攥着她的手取下手套，為刑攸戴上，恻隐之心輕微鼓動，“刑同學，注意保暖。”

“哦。”刑攸向上拉了拉他面前的圍巾，李知勉坦率地說：“攸，你不能隻拉前面。”

他拉着刑攸還未戴手套的那隻手扣在自己後頸上，他微微垂頭，發絲掉落在刑攸面前，蹭過她的鼻尖，刑攸的瞳孔緩緩聚焦，掌心暖暖的，卻有冷風吹向手背。

刑攸草草掃了眼，“但是你每次也都是這樣往上拉啊，憑什麼我拉，你就挑刺？”

李知勉握住刑攸的手，另一隻手撫摸她的頭頂，向她走近一步，刑攸心怦怦直跳，努力抿唇。

李知勉柔和的聲音響起：“因為我比你高，能看到圍巾有沒有把你裹嚴實。”

“......下次不準再看了！”

李知勉開始揉扯刑攸的臉頰，手臂圈住她的脖子，“姐姐真可愛。”

刑攸毫不吝啬自己的力氣，踩了他一腳，“你說話好奇怪啊，下次——不要再說這些了，我們又沒差多少天。”

對待刑攸的脾氣，李知勉一貫都是從容地應對，“攸，我想學雕塑。”

無厘頭的胡話，刑攸心想。

她拉着刑無妄站在商店門前，用李知勉偏大卻溫暖的手套攏起一片雪，“為什麼？”

“學雕塑就可以把你的模樣一比一複原了。”李知勉抱着手臂靠在一旁的空調外機上，他看着站在台階上俯視他的刑攸，繼續說：“就可以把你留在這個冬天。”

刑攸茫然地想着，回答：“春天就會消失。”

李知勉佯裝裹緊落雪的上衣，樹杈的陰影落在他面頰上，但眼睛熠熠發光，“記憶不會。”

冬天是什麼？刑攸忽然想知道，站在被白雪吞噬一切的白原上，一眼就可以看到世界的盡頭，所有感官都變得虛無，隻剩下肺部要結冰的寒風，她領略瘦骨嶙峋的老人在冬天探望土地，用顫抖的嘴唇說自己永遠不會忘記在春天破土而出的麥苗。

短暫的出神，李知勉已經攏出兩個小雪球，他在路邊的樹坑裡撿了石子和樹枝，雪是晶瑩的白，刑攸卻隻看到李知勉被凍得通紅的手掌，手指更甚。

李知勉捧着雪人站在刑攸面前，不經意露出柔和留戀的目光，輕聲說，“攸，記住它的模樣吧。”

刑攸看了眼，“記住了。”

李知勉将它放在空調外機上，刑攸瞥了眼手中散開的雪球，又彎腰填了一手指雪，攏起又壓實，緊接着是第二個，她制造出兩個大小不一的雪球，将兩者小心翼翼地壓在一起，找來樹枝和石子，一個簡易的雪人就做好了。

她将雪人放在李知勉那個旁邊，皺眉看了眼，“為什麼我的要小一點？”

李知勉撲哧笑了，“因為你手小。”

刑攸皺了皺鼻子，“但是你捏的是我，那我的體格就偏大了。”

“但是你在我心中就是這樣高大啊。”李知勉認真說，他又彎腰撿起一節樹枝，掰成三截，“這是兩條皺着的眉毛，哦，還有你的嘴。哈哈哈——刑老師，你太高大了，顯得我很弱小欸。”

刑攸的那隻小雪人皺着眉，“手臂”搭在李知勉那隻小雪人肩上，劍眉星目，氣勢洶洶。

刑無妄的拳頭攥着兩團雪，很小，李知勉和刑攸一人拿走一塊，拼裝在一起，放在兩個雪人之間，李知勉滿意地點點頭，“我們三個人，全乎了。”

刑攸淡瞥了他一眼，“走了，小妄要睡覺。”

“攸，我發現你對小妄很上心啊，都不關注我了。”李知勉拿出手機。

刑攸蹙起眉：“小妄還小，你......連小孩子的醋都吃？”

李知勉抱着刑無妄，拉着她的手臂拽到身邊，讓她面向鏡頭，“合一張影吧，今年春天就看不到了。”

刑攸偷偷用餘光掃着身邊的人，“你不是說記憶不會嗎？為什麼還要拍照？”

李知勉貼上刑無妄的臉頰，自然而然貼上臉頰，他提醒刑無妄看鏡頭，又說：“因為記憶會模糊。”

刑攸不理解，明明隻是很普通的事，為什麼要留照片，她從來沒有留戀或者懷念過什麼，童年的記憶并不美好，家人也不講究儀式感，所以她以為，這些事不值得在意和糾結。

但遇到李知勉之後，她才明白，原來不是一開始就不值得在意，原來記錄生活也不是那麼繁瑣。

刑攸恍惚覺得自己生病了，不在乎自己隻關心其他人的病，但李知勉站在她面前，一字一頓地重複了好幾遍，“你的世界你最大。”

微笑時帶着憂郁的神色，這種神色飽含深思又充滿沖動，李知勉的話在她身上發生潛移默化的改變，李知勉說：“刑攸，看鏡頭！”

刑攸擡起頭，樹杈上的飛鳥驚走，落下的雪将陽光分割成一段，按下拍攝鍵的那一刻，日光恰好照亮她的眼睛。

刑攸竟暈眩了，目光所及，是雪人透明的影子落在她肩上，擦出明亮的世界——刑攸到更北方去，留下雪人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