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他便有些後悔,何必去主動打破這種表面的和平呢?
不該問的。
阮雪舟擡頭望着他,眉眼微彎,是個柔軟溫良的弧度。
從他口中說出的詞句,卻像是含了一層薄冰。
“前男友啊。”
阮雪舟垂下眼眸:“和前男友一起來這裡……有過這種經曆的人,應該不多吧。”
他說話時的神情,就像是終于在旅行護照上收集到了一枚略顯罕見的郵戳,輕松之中帶着達成後“不過如此”的感覺,仿佛下一個目标永遠在别處。
從重逢的第一天起,永島臨便告訴過自己不要抱希望,但此時此刻心髒處還是傳來了酸澀的痛感,頃刻之間蔓延擴散開來,包裹得他快要不能呼吸。
他本以為無論怎樣,自己都能夠任由阮雪舟發洩,想拿軟刀子慢慢割他也好,醞釀着攢到未知的某刻爆發也罷,他都會陪他把這出戲唱下去,直到他滿意為止。
然而不過兩次約會,他就已經快要被逼至臨界。
兩年多來,永島臨一遍遍地自己騙自己,他可以回到原本的位置,而阮雪舟也會在舞台之下另有幸福圓滿的際遇。
可他連分手都不敢當面說,一直逃避得遠遠的,哪裡懂什麼才是真正的“失去”?
溫水煮青蛙,阮雪舟時而暧昧,時而溫情,引誘着本就意志不堅的他入了甕。然後水溫漸漸升高,永島臨終于明白什麼叫作切膚之痛。
他似乎理解了阮雪舟做這一切的目的——他在給他補上這一課。
阮雪舟徑自向劇院大門走去,留給他天鵝般優雅的後頸。永島臨三步并作兩步追上他,攥住他的手腕問:“你要去哪?”
“不用送了。”他用了些力氣,阮雪舟隻得一個個掰他的手指,試圖讓自己掙脫出來,“有人來接我。”
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外面的确停着一輛車,駕駛席上的男人把車窗放下了一些,正在四下張望。
但凡是了解過一點樽見系的人,都會對樽見叔侄留有深刻的印象。所以對于這個男人,永島臨倒也不陌生,他就是樽見事務所目前的副社長,那個做事雷厲風行的樽見武。
永島松開了手。
原來,水溫還可以更燙啊。
阮雪舟坐上副駕駛時,樽見武還在到處張望。
“樽見社長在等着。”阮雪舟出言提醒。
樽見武的眼睛和他叔父樽見久伸很像,有一股銳利之氣,但實際上他的散光有些嚴重,看了半天隻望見一個男人的背影,大失所望。
“你現在架子大得很,跑出來談個戀愛還得我親自開車接。”遺憾于沒能捕捉到是誰在和阮雪舟約會,樽見武沒好氣地開了口。
“不是談戀愛。”阮雪舟認真地糾正,“至少現在還不是。”
樽見武哼了一聲,一副看破不說破的神情。
行至半路,他才再度開口:“上回叔叔說的事情,你真的決定了?今天反悔還來得及。”
不久前,樽見久伸召集兩個小輩,當着律師的面與他們商讨遺囑相關事宜。
出乎樽見武的預料,那次會面,阮雪舟主動讓賢,提出要結束代理工作,相當于正式宣布了退出社長位置的繼承之争。
他拒絕樽見久伸的大多數遺贈,甚至歸還了一部分他手中的股權,下調為就部下身份而言他應得的數字。
當然,即便如此,他手裡的東西還是遠遠超出了事務所裡其他的偶像。
樽見久伸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什麼時候會結束,他不想在走進天堂之門時還帶着遺憾和愧疚,急于補償。他是鐵了心要保阮雪舟下半生安穩無虞,即便在他百年之後,這個他親手教養出來的孩子,也要依然能夠一直被事務所的人尊重和愛戴。
想要保護一個人,無論男女,最穩妥的法子就是給予足夠的金錢和權力。
“你是不是傻啊,給你你都不要?”樽見武打着方向盤念叨他,“你就那麼舍不下被飯追捧的感覺?”
阮雪舟在去年就斬獲了日本三大電影節之一的最佳男主演,也是可以被稱為影帝的人了。本該趁熱打鐵更進一步,但就在這之後不久,樽見社長病倒,重擔一下子落到了他的肩上。
代理社長的責任所與個人演藝活動的發展,二者難以兼顧,他隻得暫時舍棄了自己檔期的接續。他的演員之路,還是因此留下了些許遺憾。
但若要樽見武來說,阮雪舟應該做的是直接順理成章退到幕後,哪裡還需要計較那麼多。樽見系偶像收入的大頭都歸事務所所有,而日本演員的片酬也實在稱不上有多高,繼續抛頭露面如何能比得上在背後掌權布局呢。
但阮雪舟并不想斬斷演藝道路一心撲到事務所上,他正值當打之年,還想繼續演下去。實際上樽見武估計這個人就算到了七老八十的時候,也會活躍在熒幕上演老頭子的角色。
阮雪舟瞥他一眼:“沒人跟你搶了,還不好?”
樽見武一下子讓他說得有些吃癟。十幾歲的時候,他确實介意過阮雪舟的存在,覺得這個外人早早盯上了樽見氏的身家,小小年紀心眼兒多得很。
既然認定了他居心不良,自然怎麼看都不順眼,有段時間沒少拿“搶人家業”、“鸠占鵲巢”一類的話來刺他。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話了,當時年紀還小不懂事。”樽見武聲氣弱下去些許,但還是梗着脖子,“阮,你這人真記仇。”
阮雪舟笑了笑,沒說話。
車子在樽見久伸家門口停下,兩人一前一後上到二樓書房。
“叔叔,我把阮帶過來了。”
樽見久伸擡頭,雖還在病中,眼神依舊淩厲:“沒大沒小。”
在他面前,樽見武隻能不情不願改口:“我接哥哥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