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書房裡隻有三個人,阮雪舟在長輩面前禮節性低着頭,聽到樽見武别别扭扭擠出一聲“哥哥”,嘴角略微上翹了些許。
樽見久伸取下鼻端的金邊眼鏡,帶着身後兩個小輩一起下了樓。出了他的視線,阮雪舟臉上尚未散去的笑意愈發明顯,惹來樽見武狠狠的一瞪。
上次面談是在書房進行,在他們三個之外,還有一群律師鄭重其事地旁聽。這次樽見久伸卻把他們引到了餐桌邊,讓廚娘上了家常口味的晚餐。
一回到這個地方,兩個小輩都不覺間吃得比平時更加斯文安靜,席間隻有杯盤輕碰的細碎聲響。
先開口的卻是樽見社長:“你考慮好了?”
樽見久伸很少叫他的名字,但阮雪舟知道這是在問他,他放下了金色的湯匙,望向上座的方向。
樽見武也停了筷,屏氣凝神等着聽他的應對。
阮雪舟答話道:“嗯,我的想法還是和之前一樣,沒有改變。”
樽見久伸歎了口氣,像在問他,又像在問自己:“為什麼就是不能聽話?”
迎着他的目光,阮雪舟說:“為了樽見事務所的未來。”
作為外國人,職業發展難免會存在隐形的天花闆,他也不是例外。
就像日界線再怎麼受人喜愛,也與某些特殊的大場合無緣。日界線少了誰都無法跻身TOP,可因為他的存在,他們一開始就注定了有上限。
日界線最終走向了分崩離析,但那十五年,是彼此犧牲,彼此成就。
組合尚且如此,遑論整個事務所的發展。
演出不會停止,無論舞台上發生了什麼,無論生活中有哪些痛苦,一切都必須繼續下去,在阮雪舟眼中,這是樽見系最核心的魅力所在。
他希望看到這種精神繼續燃燒下去,将快樂不斷傳遞給世界各地的人,若觀衆幸福着,那便為他們錦上添花,若為難過所纏繞,能夠帶去些力量是最好。
他願意為此盡到自己最大的努力,但他很清楚,接下來最适合帶領樽見事務所向前走的人,并不是他。
樽見社長病中多思,補償心切,老來反倒像個孩子。可假以時日,他一定會為此後悔。
世上沒有哪一種愧疚,能夠勝過大局。
阮雪舟再三權衡之後的選擇,是止步于輔佐的定位。
樽見久伸和阮雪舟,或許才是全世界最喜愛樽見系偶像的兩個人。
“為了事務所?”樽見久伸盯着阮雪舟的臉,若有所思,“真的是這樣?”
阮雪舟點頭,神色堅定而沉靜:“那些東西,并不屬于我。”
這句話有太多重意味,樽見久伸所理解到的,便是他自己最介意的東西。
他想,阮雪舟終究還是耿耿于懷的,為曾做過荒砂的影子,也為他對他過分嚴厲,卻一直吝啬于施舍些許溫情。
畢竟還當着侄子的面,樽見久伸不便明說什麼,隻是飽經病痛折磨的面龐上顯出了些許疲态。
阮雪舟看在眼裡,頓了片刻,吐出幾個字:“社長,您也并不欠我什麼。”
樽見久伸猛然擡頭,正對上阮雪舟清澈的眼睛,依舊澄明如泉,仿佛從未被塵埃沾染過。
讓他想起即将步入千禧年的那個初冬,阮雪舟第一次踏進他的家門時,也是用這樣幹淨的眼神看向他。
隻不過那時候的他尚且一團稚氣,打量着陌生的新家,他擡頭問:“樽見先生……我以後該怎麼稱呼您呢,可以叫您叔叔嗎?”
恍惚間,樽見久伸意識到,阮雪舟其實不曾從心底怨恨過他,自然也就不存在原諒、無所謂補償。
隻是,他也永遠不會再叫他“叔叔”了。
兩人寥寥數語間打機鋒,餐桌邊的空氣都靜滞了幾分。樽見武全程像雕塑一樣坐在一旁,見叔父沉默了一會兒後終于又重新執起了刀叉,這才出言活躍氣氛:“阮,給你加點湯。”
阮雪舟用手輕輕蓋了下瓷碗,說:“我吃好了。”
樽見社長的聲音一如既往冷冷的:“吃飽了就回你自己家去。”
阮雪舟依言站起了身,樽見武跟着起來送他出去。
他之後還要留下與叔父一同修改遺囑細節,便隻把他送到了門口處。
濃黑的天幕下,樽見武欲言又止地同他道了别。
期待已久的社長之位終于就在眼前,心情卻不是想象中的輕松,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緊張。
趕在阮雪舟轉身前,他還是開了口:“你以後,要幫着我。”
阮雪舟笑了笑,不做社長、副社長,他也還是事務所的總監督,會參與和指導新組合的演唱會設計。
隻要還存在着想到現場看Live的人,他身上的擔子自然就會一直在。
他安撫地拍拍樽見武的肩膀:“那是當然。”
注視阮雪舟的背影漸漸融進了夜色,樽見武才重又返回了室内。
在他坐回原位之後,樽見久伸擡了擡眼皮,低聲歎道:“他這個倔脾氣……到底是從哪裡學來的?”
還能是跟誰學的啊……樽見武立刻看向自己的叔父。
*
周五下午的六點一過,森賀與永島的公司裡,職員們陸續打卡下班離開。
“永島主播今天又加班啊?”
永島臨點點頭,微笑着目送他們各自奔赴周末的安排。而後繼續穩坐在位子上,埋首于案頭工作。
上次在劇院,他一時心旌搖曳,無法自持地問出了那句“我們現在是什麼關系”,結果直接導緻兩人的關系淡回了冰點,半月下來音訊全無,像是已經把擺不清楚自己位置的他踢出了局。
永島臨隻得化悲傷為動力,用工作填滿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