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宿屋，已是黃昏将盡，華燈初上。今晚是胧月夜，月色寡淡似白水，同樣看不清星光，倒顯得島宮城的燈籠異常明亮刺眼。大旱之年，還能有如此繁華熱鬧的城堡，像是無垠沙漠裡聳立出一片孤獨繁茂的綠洲那樣，教人倍感不可思議。

街道上酒香味濃郁，這個時辰正是酒館攤子營業的好時候。桔梗從旁走過，餘光裡再次接收到那種獵奇而緊張的憐憫目光。她沒有什麼不明白的，他們是想看這位巫女是否會進城主府邸，又是否會和前頭那些一樣，最終行蹤變成一個謎。

走到城中心，府邸的附近，桔梗看到了預備儀式的場地。這裡燈火通明，有見習神官打扮的人正在演練。廣場中央一座三丈高的八臂觀音像，菩薩無悲無喜的面容在晃動的燈籠光芒之中明明滅滅。

肚子有點餓，桔梗在場地對面找到一個攤子坐下，點上飯團和腌蘿蔔，邊就餐邊想着，目前看來島宮城沒什麼異常的地方，隻是，過分夢幻的繁榮和老闆的提醒，總讓她覺得這裡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門，又在這附近嗎？

“請問，巫女姐姐，可以坐在您旁邊嗎？”

糯糯的聲音将桔梗從思索中帶出，來者是一大一小兩個女孩，穿着及膝的着物。看起來像是一對姐妹，姐姐溫柔，妹妹活潑。

妹妹的着物是黃底花鳥的，說話的也是妹妹，笑意盈盈，天真殷切。桔梗忽然一恍惚，眼前浮現五十年前那張總是圍在自己身邊的開朗小臉。

楓……

那名姐姐的年歲，瞧着也和自己差不多。

心不能不被觸動了柔軟，桔梗微笑：“嗯，請坐吧。”

她們坐在桔梗旁邊的桌上，三張桌子幾乎貼到一起。妹妹對桔梗很好奇，這位巫女姐姐好像天然就有對孩童的親和力，不禁想同她靠近，與她交流。

“巫女姐姐是來投奔島宮城的嗎？”

“不是呢，”桔梗溫柔地說，“我路過這裡，借住一下。”

“啊，好可惜，還想這麼漂亮的巫女姐姐能和大家在一起就好了。”

那名姐姐眉角抖了一下，撫了撫妹妹的肩，似是阻止她說下去。桔梗看着，自然明白是和宿屋老闆一樣的原因。

桔梗詢問她們：“兩位是什麼時候來到島宮城的？”

姐姐說：“我們就出生在這裡。”

“這座城一直都這麼繁榮嗎？”

“那倒不是，”姐姐想了想，“是從三年前，也就是大旱那時候開始的，光念大人來到城主身邊，輔佐城主勵精圖治，戰無不勝，島宮城就強大繁榮起來了。”

“光念大人？”

“是的，島宮家的禦用法師光念大人。光念大人三年前來到城中，得到城主大人的優待，被奉為座上賓。光念大人很厲害，足智多謀，輔佐城主大人攻城略地，為我們創造好生活。他是島宮城一人之下的存在，是城主大人最仰賴的人，島宮城的人都說他宛如福澤一方的觀世音。”

姐姐說着，忽然街角一片喧嘩聲，有敲鑼打鼓的聲響。三人看去，是一隊征戰的武士回城，意氣風發占據街道正中的位置，身後拉着好幾車的戰利品。

姐姐喜悅道：“巫女小姐您看，我們的武士們回來了，應該是打赢了葉月家，收獲這麼多戰利品！”

桔梗記得，爬山的時候，也有聽來投奔的武士提到島宮城剛滅了一個叫“葉月”的城堡，還說葉月家的武士全部戰死。

“這幾年光念大人輔佐城主就沒輸過，真是令人安心。”沉浸在興奮中的姐姐，由内向外散發着驕傲與欽佩。

桔梗望着凱旋的武士們，再看看街道兩邊歡呼呐喊的百姓，總覺得哪裡不對。

突然——

妖氣！

巫女眼神似箭，射向一條昏暗小巷。

那裡有一縷妖氣。

小巷口有個身影，踉踉跄跄扶着牆，看起來是想逃到主街道，卻在看到主街道全是人後猶豫起來。

借着挂在它側上方的燈籠，桔梗看到了那身影的模樣。是一個纖瘦窈窕的年輕女子，一頭長長的淩亂的黑發，穿着染血的白色着物。光影在她頭上閃轉，一朵晶瑩剔透的雪花發飾，明明暗暗，如波如漣。

桔梗心中一震，這是……郁子？！

在炎珠的陶窯那裡，武士鳴泉拜托她捎信的好朋友，雪女郁子。

怎麼出現在這個地方？看起來還身受重傷？

“抱歉，我有些事先走一步。”桔梗對兩姐妹說，放下筷子留下錢，就快步去向郁子。

郁子起先沒發現桔梗向自己靠近，等猛然發現時，整個人頓時進入一種如臨大敵的應激狀态，身體因恐懼的顫抖，轉身就跑回巷子裡。

約摸受傷太嚴重，人已經很虛弱，郁子連奔跑都是那麼費力，像是一隻從空中摔到地上的雛鳥，跌跌撞撞拼命想要再起飛，卻隻能艱難的在地面絕望撲騰着，如一隻猶鬥的困獸。

追在她身後的桔梗見兩人都已經深入巷子，偏僻無人，連忙加快腳步，一邊喊道：“郁子小姐！我見過鳴泉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