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後,桔梗放下箭,面無表情地繼續爬山路。
她從奈落身邊走過,看也不看他。奈落握了握拳,手心裡深深兩道見血的指印,終也邁着步子,走在桔梗身後。
兩人一前一後,保持着一丈遠的距離,都不說話。
山路并不好走,陡峭而崎岖,極耗損體力,且烈日炎炎,曬得人口幹舌燥,眼前發暈。到中午時,桔梗已是氣喘籲籲,嘴唇幹裂,呈現出一種很是缺水的狀态。
而水……她挂在腰間的水袋,已經癟了。桔梗低頭看一眼。另一個水袋,在奈落那裡。
她沒有理會,繼續前行,眼前慢慢的有些冒金星,腳步像是灌了鉛越來越沉,每走一步都像是拖着一個巨大的秤砣,喉嚨更是火辣辣的痛,極度渴望水分。
肩膀忽然被從後面握住,一股大力将她轉了個圈。男人的動作很粗暴,桔梗因轉得快而眼前一黑,趕緊凝神才緩過來,同時身體也失去平衡,踉跄了兩下。卻不等她說什麼,一個水袋就被奈落生硬粗暴地按進她懷裡。
“蠢貨。”他惡毒地嗤道,掠過桔梗往前走。
桔梗拿住他塞來的水袋,幾乎是滿的,他并沒有怎麼喝水。她在原地立了片刻,打開水袋喝下幾口水,然後擡眼望着前方的奈落背影。
他……
桔梗心裡其實是有點後悔的,她剛剛的話說的太難聽了,她也不知道怎麼就說出“道不同不相為謀”,那一刻她真的有些失望。然奈落的質疑不是沒道理,他質疑這個世界的真實性,這與他妖怪的身份并無因果關系,她卻為此說人妖殊途。
其實,她也清楚這裡的人并非是完全真實的生命,但她想要守護他們是有其他緣由的,她還沒與奈落說過那個緣由,他會不理解情有可原不是嗎?
冷靜下來想想,她氣的是自己啊。她氣自己,為什麼對奈落抱以了希望。沒有希望,就不會失望。他是什麼樣的人,她不是比誰都清楚嗎?
有瞬間的沖動想追上去向奈落道歉,轉而卻為自己這一想法更加生氣。
道歉,向殺滅她三次、毀掉她人生、葬送她希望和愛情乃至一切的元兇道歉嗎?
她沒有錯,一切錯都是奈落的!要不是因為奈落,她根本都不會來到這個世界!
再度拿起水袋,喝了些水,直到喉嚨的幹辣逐漸退去,桔梗才繼續行路。這時候已經快看不到奈落的身影。但下山的時候,漸漸的奈落又出現在山道的前方,桔梗知道,他故意放慢了速度,她心下一片冰冷,繼續走着,後面和他之間的距離再度變成一丈,這次是奈落在前,她在後,始終保持着這個距離,兩個人也再沒有交流過一句話。
暮色時分,他們和那些長途跋涉的武士們一起,終于抵達島宮城。
桔梗率先進城,奈落随後也鐵青着臉進城。城裡熱鬧的氣氛,四處懸挂的燈籠,叫賣的攤子,值守的意氣風發的武士,這一切都和外面的落魄艱難形成鮮明對比,就好像逃出天災曆經艱辛,最終來到無憂無慮的極樂淨土。
那些拖家帶口的武士在進城的一刻,被眼睛看到的東西感動得熱淚盈眶,接着紛紛歡呼,他們找對了容身之地。他們一定要投在島宮城主麾下,成為這座城的一員。
桔梗的目光卻被一樣東西吸引。
——進城後便看到的一具兩人高的八臂觀音像。就立在大路的中間。
石制的觀音像,法相莊嚴,栩栩如生,充滿古老異域的神秘感。
桔梗立在觀音像前看了許久,恰好有巡邏的武士路過,見是巫女,便尊敬的向桔梗鞠躬行禮,并詢問:“巫女小姐也在瞻仰我們的八臂觀音像?”
桔梗也向武士回禮,“嗯。”
武士說:“我們城主信仰八臂觀音,整座島宮城裡也都供奉八臂觀音呢。大家都相信,八臂觀音會保佑我們的祈雨儀式成功。”
這座城……原來供奉八臂觀音嗎?
颔首與武士告别,桔梗在城下町找了一間宿屋,辦理今晚的入住。這個過程裡奈落始終一言不發跟在她身後。
宿屋的老闆是個風韻猶存的中年婦人,一看來人衣裝氣度不凡,一位巫女,一位貴公子,頓生重視,分毫不敢怠慢:“請問兩位要開幾間房?”
桔梗冷道:“一間。”她要看着這個妖怪,免得他心情不好亂傷人。
奈落冷道:“兩間。”愚蠢可惡的女人離他遠點兒!
二口同聲。
然後皆目光不善的看向彼此。
桔梗心煩地想,這人哪來這麼多脾氣?這也要拆台?
奈落一臉似笑非笑的怒意,該死的女人什麼意思,這會兒倒想與他共處一室?哼,猜也知道是怕他傷害她的那些虛假蒼生。
老闆看看桔梗,再看看奈落,隻好再問:“開……幾間房?”
這麼不想被她監視嗎?那就分開吧,正好她也不想看見他。桔梗說:“兩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