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口氣讓桔梗無語,陰晴不定的男人,又在生哪門子氣?
沒興趣理會他心情,桔梗走上山路,不過還是和奈落交換起信息。
“這片地區三年大旱,我聽過路的武士說起,島宮城主準備了祈雨儀式,這一路上去投奔島宮家的武士不在少數,也有人想去目睹儀式完成。”
“嗯,我也聽說了。那個祈雨儀式是城主的禦用法師在操持,怎麼,桔梗,聽你的意思,似乎對這個儀式有所懷疑?”
巫女細長的眉緩緩凝結:“奈落,你還記得白心上人嗎?”
“記得,怎麼了?”
“白心上人生前便是為了給大旱多年的地域祈雨,才想要成為即身佛。那是一種持續時間極長,要忍受無以想象的痛苦與血腥的儀式。他需要每天隻吃一些堅果核和種子,忍受極度的饑餓,之後開始吃木頭,喝一些毒茶,直至半死不活的狀态,再被活埋進墳墓當中,還需要以一根鈴铛聯系地上,直至圓寂前每隔一段時間都要搖一次鈴铛。這樣圓寂後,屍體不會腐朽,就會被供奉在寺廟内,身即是佛。白心上人是多年苦修德高望重的聖僧,想要祈雨尚且要經過如此痛苦嚴苛的儀式淬煉,即便如此他也在最後關頭失敗了。”
“你的意思是,島宮城的那位法師,到底是何方神聖,又是用什麼儀式在祈雨,難道能勝過白心上人。”
“是的。”
奈落不屑道:“也許是你想多了,桔梗。或許隻是無用的廢物法師,安排些伎人跳舞,自欺欺人說是能祈雨,失敗了就随便找點借口。”
桔梗喃喃:“或許吧……但我還是想要一探究竟。”
她為什麼總是這樣多管閑事?奈落心裡忽然蹿上無名的火氣。滿腦子隻有她的蒼生她的愚蠢村民,這裡不是現世,這裡的人全都是假的!何況她守護過的那些人可曾感激過她,可曾念過她分毫好處?還不是一見她成為醜陋的亡者就變了嘴臉?她又在守護些什麼?甯可多管閑事守護這些假貨,也不肯讓他這個和她一樣的人再一次梳她頭發絲嗎?
“這些人和你有什麼關系,桔梗?你莫不是在這裡玩入迷了,又把自己當作救世主?”
奈落沒忍住。他也不知自己怎麼這麼生氣,一想到她冷臉推開想給她梳頭的傀儡,他就煩躁不已。留着他的骨刺梳子做什麼呢?天知道他看見那支骨刺梳子在她的小物袋裡時,他有多高興。卻怎麼又是給他希望後再讓他親手發現自己一廂情願?連這虛假世界的虛假路人都能得到她的青睐,他呢?她到底将他當什麼?
“你不知道這裡一切都是假的嗎?”
桔梗道:“梓山之靈讓我不要忘記——非實非虛,非真非幻。”
奈落氣笑:“它說什麼你就信什麼,我問你,它除了留下這段話,還說了别的什麼嗎?”
桔梗笃定道:“梓山之靈确實沒有說别的,但是奈落,這裡和現世一定是有關聯的,有些事情不能置之不理。你不是也能感知到嗎?我們一路過來接觸到的所有人,無論怎樣看都是活生生的人類。”
奈落冷道:“說不定隻是四魂之玉造出的逼真幻象而已,隻有你這樣愚蠢的女人,才會想着守護這些假物。”
“就算是假物,”桔梗沉吟了一下,褐色的眸像是含着刀子般望着奈落,“他們不會痛苦嗎?他們的眼淚,他們的悲鳴,都是假的嗎?我這一路走來,看到筚路藍縷,看到生不如死,路邊的屍體無人掩埋,白發人送黑發人,人間煉獄也不過如是。”
“這和祈雨儀式又有什麼關系?”
“有沒有關系,一看便知。我心裡有個猜想,想要驗證。既然都是要去島宮城,這件事我不會不管的。”
“為了虛假的東西節外生枝,你以為他們會感念你的好處?”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感念,我隻是在踐行巫女的道義。”
奈落為這愚不可及的巫女越發生氣,眉眼皆冷到極點,辛辣地嘲諷:“不是要對付四魂之玉嗎?不是你說的它複活之日,這個世界多半就會随之瓦解嗎?反正也都會瓦解,全是一群假東西,你的腦子呢,桔梗?為着這些你明知道都是假物的——”
“夠了,奈落。”桔梗打斷他,她的唇在輕微顫抖,她發現一種難以抑制的難過情緒從心底裡冒出。假物、假物,奈落一個勁兒的這麼說,她本不想聯想的,可眼前卻浮現出月色下冰冷的陶窯。
我就不該與他說這些。
桔梗想。
是他近來沒做壞事,教她忘記了他曾做過的惡嗎?奈落眼裡何曾有過人命的概念?當初掀起腥風血雨,放出櫥子鼠吃盡無數村莊的,不就是他嗎?
為何她心中會有一絲絲的失望?這又是為哪般?
又為什麼,聽到他一遍遍的說“假物”,她會覺得尤為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