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聽得馬胡子的胡子一抖，小眼睛瞪得溜圓。

“你小子啥時候有夫郎了？”

“正是今天才有的。”

馬胡子家的西屋使木闆搭了個床，專供來此的病患暫躺，上面鋪了條薄絮褥子，又墊草席，方便更換。

顔祺平躺下來，隻覺得病勢洶洶，呼出來的氣灼灼燙人。

馬胡子洗了把手過來，又是掰眼皮又是号脈，忙了半天後坐下道：“這是急病，送來的及時，倒是沒什麼大礙，吃服藥把高熱壓下去就是了，不過這哥兒底子虧空得厲害，少不得吃上一陣子補藥調理。”

到這裡他已猜出小哥兒來曆，這模樣的流民他們村也來了幾個，男女老少都有，個頂個瘦得皮包骨，可憐見的。

“該吃什麼就吃什麼，您盡管開就是，别替我省銀錢。”

霍淩又問：“他這樣的，用不用吃參？”

白龍山裡最值錢的山貨，無疑就是野山參，當地又叫“棒槌”。

山參依照年份不同，有不同的稱呼，需至少四年生的方能入藥，喚作“燈台子”，因野參長成得太慢，哪怕是霍淩這種常住山裡的趕山人，一年到頭也遇不見兩回能挖的。

霍淩這些年裡到手的多是“燈台子”，大都換了錢，隻留兩株在家，備着需要時可應急。

馬胡子擺手加搖頭，“沒到那份上，且虛不受補，聽說過沒？哪用得上參了，壓根不對症。”

同時心道，霍家小子怪舍得，娶個病哥兒，大價錢的山參也肯用，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正應在這哥兒的運道上。

他手下不停，寫好方子，自去另一間屋裡抓藥。

晚些時候又取針在顔祺耳朵後面放了記血，擠出來的血色發暗，留下一抹痕。

來時還不到正午，等到顔祺退熱已是傍晚，天都快黑了，馬胡子終于松口，允了霍淩帶人回家。

顔祺出了一身汗，馬家媳婦給他燙了條布巾擦了擦，多少舒服了些，踩在地上時步子也不再虛浮。

“回去吃上三日藥，再回來尋我複診，三日裡吃些好克化的清淡物，仔細着别吃風受涼。”

霍淩聽了這話，幹脆把外衫脫了下來，披在顔祺肩上。

這麼一來，他身上就剩了一件單衣。

顔祺慌亂間兜住過于寬大的衣裳，“我不用，你拿回去穿。”

“沒聽郎中說，你得小心些别受涼。”

他活動活動肩膀，“我火氣旺，不冷。”

兩人畢竟不算太熟，顔祺尚還在花了霍淩好些藥錢的忐忑裡，教他這麼一講，也不知該怎麼把衣服讓回去，隻得暫且默默披上。

霍淩看小哥兒縮在松垮的衣領中，袖子長得能唱戲，隻露出一張巴掌小臉，額心一點紅痣，是哥兒獨有的孕痣。

他心裡起了些陌生的滋味，品了品，揣測這大概就是有了夫郎的不同。

以後這人，就是自己的枕邊人了。

……

回到下山村時天色徹底暗下來，牛車停在霍家門前，顔祺下車駐足，透過打開的院門看向面前的農家小院。

和老家的土坯房不同，這邊的屋子都是木頭壘的，隻院牆是夯土所築，其中似還夾雜了大塊的石頭。

當中正房坐北朝南，東西向是連着的三間屋，牆側修起高高的煙囪。

此外院裡左右兩側還各有兩間小屋，黑黢黢的沒點燈，不似住人的，多半是存糧和雜物的倉房。

大個兒聽見霍淩的聲音，早已狂奔出了院門，拉車的牛見了大狗，不安地原地踏步。

“一邊兒去，别吓着牛。”

霍淩把它往旁邊趕，霍峰和葉素萍聞聲出了屋。

“可算回來了，你哥往門外看了好幾趟。”

葉素萍打量顔祺，發現他身上披着霍淩的衣裳，看樣子兩個人相處得不差。

“郎中怎麼說？”

霍淩拎着藥包慢一步跳下車，霍峰接過去，說讓他先進屋吃飯，自己去周家代他還車。

“已退了熱，開了三副藥，說吃完後再去一趟，好換些調養身子的。”

“那就好，一概聽郎中的，年紀輕輕，可不好落下什麼病根。”

葉素萍語氣和善，令顔祺少了些緊張。

這時屋裡的霍英不知遇見了什麼事，扯起嗓子喊娘，霍淩遂道：“大嫂你進屋吧，外面有我，鍋裡可有吃食？”

“有呢，特地給你倆留的，鍋裡是粥，菜在籠屜上，一直溫着。”

“辛苦大嫂。”

顔祺聽霍淩這麼說，也跟着謝了一句，把葉素萍說得歡喜。

“客氣什麼，往後都是一家人。”

最要緊的是顔祺這一聲“大嫂”叫得好，下半晌霍淩不在，霍峰夫妻倆念叨了半天這事，不知往後小兩口能不能齊心過日子。

先前沒細想，如今這事真成了，少了提親下聘那一套，加在一起，總好似差點意思。

這會兒見顔祺肯叫人，心裡也就踏實了。

院裡重回安靜，隻有大個兒繞着顔祺一個勁聞。

在它眼裡顔祺是霍淩帶進家的，還穿着霍淩的衣裳，氣味熟悉，白日裡又見過，所以沒有亂叫。

霍淩彎腰摸摸大個兒腦袋，指了指顔祺道：“這也是咱家人。”

大個兒像是聽懂了，上前用鼻子拱了拱顔祺的手。

顔祺莞爾，順勢撓了撓大個兒的下巴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