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喂完家裡一口豬和一窩雞鴨,兄弟倆挑着擔走一趟,将院内大水缸添滿,方各自進屋換了幹淨衣裳,一并往周家去。
出門前,霍淩特地牽上了大個兒。
這算是吃一塹長一智,因去年曾為此吃過虧。
那時有個媒人來往兩村,說得天花亂墜,道外村一哥兒肯嫁過來,不嫌霍淩的行當不安穩,也樂意進山。
怎知相看時,那哥兒瞥見了大個兒,吓得臉色煞白,當場背過氣去。
又是喊人又是扛着送醫,掐人中給掐醒後,哥兒哭着喊着死活不嫁,細問方知是媒人從中欺瞞,人家壓根不知霍淩是趕山客。
說媒不就是要撿好聽的宣揚,再者霍淩生得出挑,一表人才,媒人盤算着,指不定哥兒見面瞧見那張臉就肯應了。
殊不知有人能怕狗怕到這份上,到頭來媒人禮沒賺着,反倒賠了一筆藥錢,自此灰溜溜的,再不敢踏入下山村地界。
霍峰見霍淩牽了狗,也想起去年的糟心事,害得家裡空歡喜一場。
隻盼這回不白跑一趟,令老二的親事能有個着落。
事情卻不如企盼的那般順利。
剛到周家院門口,就已聽見裡面的吵嚷。
領人進村的趙官媒被一群村人圍着,七嘴八舌,說得她是心火直冒,口幹舌燥。
葉素萍瞧見圍着的人裡有熟人,上前打聽一番,回來後也變得愁眉苦臉。
“出啥事了,在這就鬧起來。”
霍峰抱着閨女問,葉素萍瞅瞅兄弟倆,重重歎口氣。
“說是送來村裡的人不夠數,原說至少有五六個,畢竟咱們村光棍漢子不少,還是村長特地去鎮上衙門裡求的,哪知人送來了,隻餘兩個,别的都教人半路截了。”
她話音剛落,那邊的聲調又高起來,是趙官媒忍無可忍,站上一塊略高的大石頭,掐着腰同衆人嚷嚷。
“你們現在同我要人,揪了我的腦袋我也交不出!已說了好幾回,人是半路在雙井屯時,被那沈家截去的,人家是地主大戶,納幾個姑娘哥兒為奴為婢難道不正當?不僅正當,官府還要獎賞他們,許減糧稅呐!”
她甩着手裡的帕子拍胸脯,好似給氣得胸口疼。
“我在地主老爺跟前又算個什麼,人家哪條胳膊不比我大腿粗,反正現在隻剩兩個人,你們愛看不看,愛要不要!”
話說到這份上,也堵死了下山村諸人的嘴。
畢竟誰敢真的去雙井屯,跟那地主沈家讨說法。
就因有個沈家能沾上光,雙井屯的人行事素來牛哄哄的,看不起旁邊幾個小村屯,仗勢欺人也不是頭一回了。
村長周成祖見狀,敲了幾下子盆兒令衆人安靜,揚聲道:“事已至此,總比沒有的強,有意相看的都進院,其餘的趕緊散了,别聚在這處生事!”
趙官媒冷着臉跳下石頭,心道若不是背着官家差事,她堂堂一官媒,自該在城裡富戶的堂上喝茶吃果兒,哪至于天不亮就趕路,到此處和一幫泥腿子拉扯不休,還是早些辦完差事,趁早回去要緊。
在周成祖的招呼下,她吊着眉眼進了院内,其餘來相看的漢子與家裡人,以及好些個看熱鬧的,順勢一齊湧進去。
霍家人站得算是靠前,葉素萍一看由官媒領來的人,小聲嘀咕:“咋都是哥兒。”
哥兒不易有孕,故而在親事上頭不如姑娘吃香,譬如正經過禮時,按着現今行情,姑娘是能給到五兩彩禮的,要是模樣好嫁妝豐,還能往上再喊喊,反觀哥兒,左不過三四兩銀就到頭。
所以好人家說親,都喜先說姑娘家,說不上才尋哥兒結親。
不過葉素萍也隻是說說而已,霍淩拖了這好幾年,哪還有什麼挑頭。
再看來人,靠左立着的那個面盤尖尖、臉皮蠟黃,一副病容。
右邊那個,該是年歲不大,手腕不及柴火棒粗,始終和左邊的哥兒緊挨在一處。
至于模樣,逃荒一路,都瘦脫相了,實也看不出什麼,總之合在一起,都不像有力氣幹活的。
怪不得沈家沒要。
葉素萍既這麼想,在場其餘人也差不多,都在交頭接耳,嘟嘟囔囔。
當中屬鄭婆子話最多。
“那病哥兒斷不能行,帶回家倒賠藥錢不說,治不好萬一人沒了,多晦氣。”
“另一個矮個兒的還湊合,隻是體格單薄一張闆兒,怕是養胖了也生不出兒子。”
無禮且話糙,可在鄉下,有幾人不信這套?
當下好些人搖頭,不多時,圍了兩圈的人走得隻剩一圈,連帶鄭婆子也走了。
她家本還剩個小兒子沒成親,是打着省彩禮白賺個人的算盤來的,然而見這頭兩個都是賠錢貨,如此傻事她怎會幹。
就算不要彩禮,到家總還要給口飯,到時候沒法傳宗接代,照樣白養一回。
又是個娘家根腳不在當地的,趕都不好趕。
人少了,周遭清淨許多,小哥兒們仍默不作聲站在那裡,任人評頭論足。
霍峰悄聲問霍淩,“你怎麼想?”
霍淩實則也不知說些什麼好,隻是來都來了,見大哥盯得緊,勉強問官媒娘子道:“不知這兩人多大了。”
“年歲都不大,這小個子的今年十六,另外那個更大些,有個雙九。”
趙官媒為打消村人顧慮,多說了幾句。
“大家夥也别嫌他倆瘦巴巴的不像樣,換你走上千裡路背井離鄉,不一定有人家氣色好。到底是衙門查驗過的,皆是身家清白,還不要彩禮,過了這村沒這店的好事!”
要霍淩說,眼前的趙官媒真有點像城裡牙行的人牙子,想着法兒把人留下。
霍峰有意讓小弟看看那年輕些的哥兒成不成,霍淩幹脆地搖頭,說是覺得歲數太小。
“說是十六,看着和十四五似的。”
“你小子不是隻挑人家肯不肯進山,怕不怕狗,咋還挑上歲數了?還不興人家長得顯小些。”
霍峰氣得眉毛一豎,有心再勸,可惜霍淩犟驢脾氣上來,就是不肯。
于是眼睜睜看着林家那個結巴小子把人領去了,兩邊互換了名姓,原來那哥兒姓肖,叫肖明明。
林母高興得合不攏嘴,對着村長和趙官媒謝了又謝,還說要回家取雞蛋來送,周成祖不收,趙官媒實是瞧不上,如此才作罷。
她守寡多年,隻林長歲一個兒子,還沒咋學會說話的時候,就被那混賬爹打壞了一隻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