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府,佛堂内燭火熠熠,香霧缭繞。
“神佛在上,苦樂皆化,護佑我兒,順遂無虞…”
趙月殊對着佛像雙手合十虔誠跪拜,她信奉神佛,每值秦時安休沐日便會前來跪拜,為秦暻晚祈願。
身旁的烏雲豹慵懶卧在蒲團上假寐,尾巴一撲一撲晃動。
她起身,一瞥眼見佛台上擺放的抄本,轉瞬有些心煩。她走近拿起,這是曾罰秦語抄的一百遍《佛心咒》,一整沓約莫小拇指厚度,她細細看了兩眼,冷哼一聲。
每遍的同個字一模一樣,不知她用了什麼法子,總不能寫出一百個相同的分厘不差的字罷,整日擺出副柔弱可憐樣子,不知在天水居搗鼓什麼泥巴,真真是慣會耍小聰明的。
出神片刻後趙月殊眼眸輕擡,對着身後王嬷嬷,冷了臉道:“待詩兒嫁去勇毅侯府,立即将三姑娘病逝的消息散布出去。”
兄弟姊妹逝去需守喪一年,她可不想因秦語這事耽擱秦詩出嫁。四房的秦詞已出嫁,眼下尚書府未婚嫁的姑娘隻剩秦詩、秦諾。秦諾年幼尚可等上一年,秦詩卻等不得。
“這……大娘子,可三姑娘隻是下落不明,如此這般是否有失妥當?”王嬷嬷覺得此事有待商榷,她微微福身打量趙月殊的面色道。
“怕什麼,老爺老太太都允了的事,”趙月殊輕輕從烏雲豹身旁走過,随後将抄本在青釉蓮花雕花香爐裡點燃,“尚書府要的從來都是名聲,你還不懂嗎,她既已出去便是敗壞尚書府名聲,尚書府可從來都不缺她這個女兒。”她可費了不少口舌才說動秦時安,自然要将秦語與尚書府劃離界限。
思緒又回到那日,她将江桃仙葬在獅峰山一事裝作不經意告知秦語,秦語果真傻乎乎連夜出了府。這娘倆,都是天真好忽悠的。
一切計劃本天衣無縫。
怎料她派去刺殺秦語的心腹竟失手,不過沒關系,現在秦語活不活着,已經不重要了。
烏雲豹“喵”了聲,在地上翻了個滾。
王嬷嬷應聲後正欲走,身後又傳來聲響。
“慢着!”趙月殊煩悶的心情好轉許多,複道:“去請勇毅侯夫人有空來府上喝茶。詩兒的親事也該提上日程,我已打聽過那嫡子人品倒是沒什麼大毛病,隻是性情乖張了些,到底勇毅侯府是個好去處,左右詩兒都不會在外受了氣。這婚事姻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總會有家宅裡的煩心事,時日一長也就熬出頭了,這些年,我不也是走過來了。詩兒嫁過去,倒是少了許些麻煩。”
這番話,更像是在說服自己。畢竟詩兒提及張獨寒,總是滿臉欣喜,她是願意嫁過去的,不太滿意這門親事的隻有自己罷了。
言及此,她眸中竟泛出了絲悲傷。
她深知家宅女子一旦人多,便會途生許多事端。她便是最好的例子,即便身份顯貴如她,到底是沒能逃過瑣事糾紛。若不是她的把柄在秦時安手上,自己怎會允他納側室。
這些年來,自己種的因,所得苦果她是嘗到了,也受夠了。
人這一輩子,究竟圖些什麼,不就是家族和睦安甯,子女前途無量,平安康健。
王嬷嬷未再答話,行禮稱“是”,畢竟趙月殊認準的事從沒有人能左右。
——
海府,海淮之停靈七日後出殡下葬。海家上下沉浸在一片悲痛之中,齊卿卿幾次哭暈過去。
送葬隊伍沿街一路哭啼,漫天紙錢洋洋灑灑,冰冷寂寥的冬日更添悲情。杠夫将棺材一路擡至安封城城門,守門的侍衛攔下大半人,隻許杠夫出城。
“諸位爺通融通融,這都是已故海公子的親眷,沒外人啊!”老翁塞給領頭的侍衛一包銀兩,試圖說動他。
唰的一聲,劍出鞘,銀兩摔了滿地。
侍衛們蓄勢待發,拔劍相向。
領頭侍衛不耐煩道:“少啰嗦,官府有旨,隻準進城不準出城,允杠夫出城已是網開一面,再啰嗦,通通滾回去!”
齊卿卿攙着海母,哀求道:“官大爺,求您允我們送他最後一程罷!”說罷她和海父海母一同跪地。
領頭侍衛毫不留情,将人一腳踹開,“你去求官府吧,少在這鬧事!”
一股心酸湧上心頭,齊卿卿看向棺材,心間憶起同海淮之相遇相戀的種種,諸多情意化作泡影,到如今卻隻落得個陰陽兩隔,種種情緒發酵升騰,她禁不住落了淚。
隻得眼睜睜見棺材被杠夫擡了出去。
*
天放晴,半月前青瓦上的落雪今日才算化淨,積水順着屋檐向下砸至地面。
張獨寒一襲黑色束腰長袍站于窗前,衣袂翩翩,高大偉岸。他平靜望向窗外,深邃瞳孔裡不帶一絲情緒。
“殿帥,”譚疾知拱手行禮後道:“查出海淮之死因了。”
張獨寒未轉身,望向窗外将要西沉的日頭,天邊染成大片橘紅光暈,震撼又凄美。
“說。”
“海淮之本便身體不好,聽海夫人說他前夜未休憩好,起夜好幾次,仵作證實确實是場意外,隻是…”
“隻是什麼?”
“隻是仵作今日又疑惑海淮之身上的異香,已過了數日,那香氣卻久久萦繞,着實奇怪。”
張獨寒若有所思,他轉身朝房内的冰泉青釉鬲式香爐走近,一般的熏香即便是日夜萦繞,沾人身上也不過半個時辰即可消散。
除非……是有人刻意長久為之,熏香有問題。
“海淮之是火葬還是土葬?”張獨寒撚起香爐中的灰,又吹散,語氣同爐灰一樣輕悠悠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