蜷縮在地上的江陸确實很讓人憐愛。
他身量很高,卻被粗糙的麻繩捆得無法舒展。幾縷黑發,沒有章法地黏着脖頸,錦袍也被滲血的傷口,還有飛揚的塵土給玷污了。
就算沒有那條黑布,黎安也能看到他那濕漉漉的眼神。看起來就是一個被惡徒脅迫,已經奄奄一息的貴公子。
他裝的。
江陸隻想裝得再可憐些,降低這女子的戒備,等待毒性發作。這是他在鳳凰谷慣用的手段,就這樣耍了上官盈好幾次,屢試不爽。
他甚至還有心情發問:“你好像認識我?”
但女子的心情說變就變。
雖然江陸看不到她的臉,但能敏感地察覺到,就在這短暫的時間内,女子的氣場好像變得完全不同了。
冷漠,沉寂。
之前那些脆弱苦情的畫面,仿佛隻是幻覺,現在已随燭光完全消逝了。
黎安可沒時間關注江陸在想什麼。
她有些懊惱,覺得自己犯了極大的錯誤。
為了一件東西,大費周章地綁走江陸,本來就是下下策。于情于理,她都不應該與江陸為敵,更别說剛剛差點把他給捅死了。
她利落地把匕首收好,俯身,手探向江陸腰間摸索。這麼重要的東西,一定會貼身放着,索性把礙事的衣帶也扯開了。
江陸看着她的手,把弄自己的衣帶,一驚,開始劇烈掙紮。
剛剛還願打願挨,怎麼突然又有勁了。黎安奇怪地看着他,掐住他手臂的傷口。
江陸悶哼一聲,老實了。他漠然看着眼前人的衣擺。入夏了,她的手竟然比月色還要清冷幾分。
黎安滿意地摸到一物。
象征着鳳凰谷谷主身份的鳳凰令,還帶着些灼熱的體溫。
兩面都雕着栩栩如生的鳳凰圖樣。黎安撫摸令牌的溝壑,确認是記憶裡的那一塊,頗為愛惜地收好。
原來她隻是想拿走腰間藏着的鳳凰令牌。
江陸回過神來,不知是什麼感覺:“你不是為了鳳凰淚,而是要令牌?”
隻是為了一塊形式大于實質的令牌。令牌可以重制,拿着它也無法達到任何目的。
除非,意義不在令牌本身,而是她在意的人的東西。
江陸心中已經有答案了,也許她和那些凡夫俗子并無不同。他本該知道,無論是鳳凰淚還是鳳凰令,都繞不開那個名字。
世人愛造神。隻要是有關江景淮的一點傳言,衆人都會趨之若鹜,铤而走險。她不過是其中一員罷了。
一晚上沒說過一句話的少女,此刻卻清晰地吐出了他的名字:“江陸。”
經過僞裝、毫無記憶點的聲音。她使用了市面上常見的藥物,短暫地改變了自己的音色和聲線。
她很謹慎。她雖然不想對自己動手,但也絕不信任。
這樣處事果斷、萬分謹慎的人,為什麼會在已經得手後,與自己進行無意義的交談呢?
黎安望向黑乎乎的門外,聲音變得很輕:“你哥哥江景淮。”
“還活着嗎?”
半晌後,江陸聽見自己回答:
“死了。”
江陸懷疑她根本沒聽到回答,因為她沒有作出任何反應。
黎安攥着令牌,沉默地往外走。
不過一個意料之中的答案,一個衆人皆知的事實,她沒什麼可傷心的。
時辰不早了,黎安盤算着。拖延得越久,自然脫身也更麻煩,現在還不能和鳳凰谷對上。
江景淮、江陸和上官盈的鳳凰谷二三事在茶餘飯後流傳得很廣,其中有真有假,虛虛實實。因此她有些拿不準鳳凰谷,尤其是上官盈對江陸是什麼态度。
此時,江陸緩慢地直起身,調轉自己,背後的手輕巧脫離了繩結,軟骨散快要失效了。
而她,五秒後毒性發作,就會在一個時辰内失去行動能力。
此行自己沒有帶上較為烈性的毒藥,多是用于麻痹、追蹤一類。她還真是走運。
黎安好像是想起來什麼,在門檻處回過身,正好對上了江陸晦暗的眼神。
“你在等什麼?”黎安感覺莫名其妙。
捕捉到他撇向自己手腕的眼神,黎安從困惑變為恍然大悟:“你給我下毒了?”
說完擺擺手,陡然失去力氣。
江陸等待的就是這個時機,一把扯掉了眼前的束縛。隻可惜夜色還是太濃,看不清她的臉。
不然也不會錯過,黎安唇邊掠過的一點點笑意,藏着些逗弄。
一絲輕微的破風聲驟然襲向黎安。
黎安甚至沒打算掏出匕首,僅用一隻手格擋住他的攻勢,反手擒住江陸的手腕,力道并不像一個中毒之人。
看着江陸些許驚訝的神情,黎安挑挑眉,頗有禮貌地停頓,等待他的下一步動作。臉上仿佛得意地寫着:讓你幾招。
江陸能想象出她一定在笑,手下卻沒留情,自己的手腕快要被她捏碎了。
她是在報手腕的仇。
江陸攻勢越猛,她力道越使勁;而一旦乖順下來,她也變得柔和。在絕對的力量面前,她的遊刃有餘和他的盡力反抗,像是貓抓老鼠的遊戲。
在勉力支撐的間隙,江陸竟然還有閑情逸緻觀察她蒼白的指尖,感受她藏在手掌裡的繭的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