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招之後,江陸被按着後頸壓下。
黎安的膝蓋抵着他的脊骨:“奇怪,給你下的軟骨散這麼快就失效了?把毒藥藏在牙齒裡也夠狠的。”
敗者一言不發。他是越來越狼狽了,衣衫松散,胸膛和冰冷的地面接觸,有些發癢。
“換作别人,早死千八百次了。”黎安正在重新捆住江陸的雙手。“看出我不想傷你?倒是聰明。”
受制于人,江陸還是冷靜地問:“毒藥為什麼對你無效。”
黎安繞着他走了半圈,非常好心地幫他攏了攏衣襟:“自然是提前服了藥,以防萬一。他可說過,你善用毒,雖然與他不太親近。”
“但心、地、不、壞。”黎安使勁拉緊了繩結。麻繩在手臂和手腕處勒出了紅痕,江陸忍着沒有出聲。
“可惜,”黎安将他從地上拽起,将繩子一端捆在床沿邊,給出非常誠懇的評價;“還得練。”
打鬥弄亂的頭發,蓋住了眼睑。江陸低下頭,假裝聽不出她口中可惜的意味。
江家的劍術天才顯然隻有一個。
“我是真沒時間了,”大功告成,黎安還有些留戀地拍了拍他的臉,“既然知道我不想傷你,一開始乖乖聽話不就好了。”
頸邊一陣鈍痛。在意識消散前,他能想象出一個女子在黑暗中紅唇微張,不耐煩地吐出一句:
“啧,還是暈了省事。”
*
黎安看看天色,天快亮了。
令牌自然不是拿來睹物思人的。這令牌實在引人注目,拿着隻是徒增風險,還會在江陸反應過來後,迅速失效。
别人拿着沒有用武之地,她可未必。
黎安摸了摸身後有些重量的包裹。
高手過招,一呼一吸之間就可奪人性命。消息傳遞,一來一回之間即會贻誤時機。她要搶的就是時間。
江陸蘇醒的時間大約是兩個時辰後。
也就是說,隻要她快馬加鞭,正午後就能達到潮城,而上官府接到鳳凰令的消息最快也是傍晚。
黎安順手解開江陸的馬。這匹馬看起來不太聰明,明明主人被捆在屋裡,自己卻貼着歹徒的手掌親近。
黎安調整一下坐姿:“你可比踏雪識相多了。”
黑馬噴噴響鼻,非常受用。它生得高大,想必速度不慢,跑得也很平穩。
是匹好馬,但遠不如她印象中的那匹。看來江陸在鳳凰谷混得也不怎麼樣。
江景淮愛馬,他的那匹名馬叫做踏雪,馬身仿佛披上了霜雪制成的綢緞,能夠日行千裡,陪着他下了幾回江南。
南方的秋天,沒有大片被染得金黃或是橙紅的林葉,有的隻是一陣轉涼的風,吹起同行人的發尾,告訴他們濃烈的夏天過去了。
若有興緻,黎安就會拽着江景淮上後山,賞葉、遊獵、打滾。
印象中,少女的聲音十分清脆:“江景淮,你的踏雪更好,這次你獵的不作數!你賠我一條烤魚。”
玩鬧了一天,黎安嘴饞,想吃江景淮親手弄的魚。
江景淮果真紮緊了褲腿,身旁沒有趁手的用具,提起他的劍就下了河。
“哎哎!”黎安大呼小叫,一陣心疼,“你知道你那把劍,多少人打破頭了搶着要嗎?”
他手裡的星河劍也頗有靈性,贊同地顫動一下。
江景淮不為所動,很順利地逮到一隻落單的魚:“别慣着孩子。”
明明在說劍,怎麼說到孩子去了。黎安撿起手邊的小樹枝扔他。
江景淮的聲音,伴着嘩嘩的水流聲傳來:“再珍稀的劍也是拿來用的。用來救人、殺人,還是砍草、紮魚,用了才有價值。”
“如果我死了,我希望它到一個真正愛劍、用劍的人手裡。不要和我一起埋在地下腐爛,也不要藏在屋子裡生鏽了。”
她和江景淮從不會避諱死亡的話題。他們都是劍尖舔血的道中人,能在這世間提着劍,酣暢淋漓地打一場,已經很不容易。
江景淮被掙紮的魚尾濺上了幾滴水,有些手忙腳亂。這時候的他,反而比平時遊刃有餘的樣子更耐看。
黎安這麼想的,也這麼說的:“我覺得你用劍紮魚的樣子比紮人帥。”
江景淮提着兩條魚上了岸:“多謝誇獎,你用劍紮我的時候,也很英姿飒爽。”
他在旁邊熟練地處理,生火。黎安在一旁支着頭,想接着剛剛的話題。
蕭瑟的秋風不免讓她有些怅然:“江景淮,你這麼厲害,人人都說你是天才,你是天生的劍修。你想過,自己會有拿不了劍的那天嗎?”
“當然。”江景淮沒有一絲猶豫,仿佛已經在心中問過自己千百次。
“拿不了劍就拿匕首。拿不了匕首還可以當藥修、音修、靈修……”
“如今人人都追捧劍修,直到病态的地步,我倒覺得修什麼沒有高低貴賤。”
江景淮看着少女惆怅的眼神,想揪揪她的臉,卻擔心自己手上有魚腥味而作罷。
作為一個同樣天資聰穎的劍修,江景淮不會不知道,黎安問的是他,實則擔憂的是自己。
他安慰道:“你這麼聰明,修什麼都厲害。”
黎安果不其然蹦起來:“我是在說你!扯我做什麼!”
“好。”江景淮被她逗笑,當真開始設想起來,“如果我拿不了劍,别的也修不了,那我就每天等你大殺四方回來,紮魚給你吃。”
“不要每天吃魚。”這邊也憧憬起來。
少女坐在通體雪白的馬匹上,挺拔的少年負着兩人的劍,為她牽着缰繩,行在秋日裡。
他們并不知道,在認識第三年的秋日後,又要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