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隐藏在黑暗的注視,也終于堂堂正正地顯露在他的面前。一陣摻雜着嗜血的興奮與恐懼蔓延,江陸甚至配合着微微擡起頭。
江陸突然很好奇這時匕首的主人的眼神。是專注,殘忍,缱绻,還是戲谑。他想看看。
匕首随着言語微微顫動:“你在看什麼?”
意料之中沒有得到任何回答。如果不是個啞巴,那就是實在過于謹慎了。
在火與冰間,在蠟油滴上他的臉前,在感受到手背貼近嘴唇時,在他無法忍受這樣的眼神後。
沒有得到答案,江陸覺得可惜,卻低頭死死咬住歹徒的手腕。
竟然真的是名女子。江陸怔然。
但此時更震撼的另有其人。
黎安也沒想到自己行走江湖多年,還能碰上這種幼稚的手段。自她五歲學劍以來,什麼狠辣招式沒經曆過,一上來就啃的倒是第一次見。
但左手迅速扔了蠟燭,本能地接住跌落的匕首,如果不是黎安極力克制,此時劃傷的不是他的手臂,而是胸口了。
等黎安回過神來,柔弱如小雞仔般的江陸已經被她一腳踹倒在地,脖頸處也多了一道明顯的血線。
嘶。
此時黎安反而更像受害者惴惴不安。
隻是正當防衛,想必江景淮不會怪我的吧,黎安自我安慰。綁匪甚至略帶歉意看了江陸一眼。
突然爆發的江陸此時非常安靜。他知道,毒藥已經順着女子手腕的傷口滲入體内。
在女子的視線死角,他側躺着,并借機調了調身後繩結的位置。
兩人距離被拉開,取代未知氣息的空氣這才大量湧入,令人窒息的氛圍消弭。
明明沒有什麼大動作,江陸卻像劫後餘生一般平複着氣息。軟骨散還真是厲害,他的心跳也不對勁。
因為這出鬧劇,蒙眼布變得松散,但蠟燭也滾落着熄滅了。一室昏暗,仿佛剛剛這一切隻是幻覺。
江陸知道并非如此。因為光亮消失的一瞬間,看到了模糊的面容。
怎麼形容她的眼神。
少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還沒醒來,卻被突如其來的沖擊弄得茫然。
那是一個他并不熟悉的女子。
在無意識地流淚。
*
黎安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已經耽擱了太長時間了。
此行出發前,她師父袁英對她可沒有什麼好臉色:
“閉關一年,以損壞根基的代價強行突破境界。往後你修為增長得快,反噬就會更強。這就是你想要的?”
聲音卻又弱下幾分:“我已勉力壓住的走火入魔征兆。日後入夜切記必須打坐調息,避免大喜大悲。”
正如師父所言,夜越深,黎安越會心思浮動,手腳冰涼。
黎安活動了一下僵硬的手指,用手貼近心口之物,那能為她提供源源不斷的熱源。
鳳凰谷盤查較嚴,她在谷外潛伏多日,終于等到江陸外出。在打探清楚他們此行的目的後,黎安知道時機來了。
江陸的心思比她想象得更為敏銳,直到今夜,她才能引開侍衛動手。
但她很快就意識到這是錯誤的決定。
她低估了江陸。
江陸能在暗潮洶湧的鳳凰谷保全自身,黎安自然早就得知他心思深沉。
低估的是江陸和江景淮的相像程度。或者說,低估了她對江景淮的思念程度。
他很像。
尤其是蒙住了雙眼後。
夜色太暗,心魔作祟。江陸跪在月光裡,黎安倚着窗沿,看着他,想着她的愛人。
江景淮似乎也隻是在晚上跪得多一些。
而白日裡,黎安隻見過唯一一次脆弱的江景淮,其他時候他總是九州内最意氣風發的少年,畢竟很少有人能把他打趴下。
“今早還說要把我打得跪下,怎麼這會我跪着了你又不樂意了。”
“你現在放我一馬,明天練劍我就得讓你兩招?好,什麼都答應你。”
“你是有備而來。你想讓我做什麼,力所能及範圍内,我都可以答應你。”這不是江景淮的聲音。
“什麼叫白天被我打,晚上也被我打?安安?”
“你不開口,那我隻好猜了。”是誰的聲音?
“安安不專心。罰你。”
“你是為鳳凰淚而來?”是江陸。
眼前是沒有一點威脅的江陸。原來已經過了半夜了。午夜未央,确實是個做美夢的時候。
黎安本應該早早取完東西就離開的,她不能在江陸身上浪費再多時間了。這會讓她貪婪,遲鈍,懈怠,妄想。
什麼反噬,什麼走火入魔,她都不怕。她隻怕時間太短,事情太多,還沒有做完就要去見江景淮了。
黎安直起身,抹了一把臉上的水。黎安靠近端詳着江陸。
你看,隻要近看,他們根本沒那麼像。江景淮總愛在日頭很曬的時候跑來南方,膚色顯得更健康;江陸眼下有一顆痣,唇也更薄。
黎安斷然失望。她正打算撤走匕首,沒想到這小崽子突然啃了她一口。
這點痛對她來說算不了什麼。
屬狗的,黎安甩了甩手,暗罵道。
和江景淮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