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嘛,他身為一名男子,确實不宜與節婦們走得太近,大事才會找他,小事都是節婦們自行料理。貞節堂不似養濟院,無需人随時看着守着,光是他們頭頂的‘節婦’二字,便能使他們臨淵履薄。”
“好一個‘臨淵履薄’!”趙明煙哂笑道。
“哈呼……”
譚林霜打了個呵欠,換他擡腳踹着趙明煙,催促她講回正題。
“公雞快打鳴了,還望娘子不要拉稀擺帶。”
趙明煙嗔笑道:“它要敢在我講完前打鳴,我就把它炖來吃了。”
“做成筍雞。”譚林霜附和道。
趙明煙忍俊不禁,又伸腳踹了他一下,就把從顧堂主那裡聽來的話稍加整理,再向他轉述之。
“你方才說,貞節堂主要靠官府撥款與本地富紳名流捐贈才能維系,但實際上,随着節婦人數的增加,單靠這二者,節婦們的日子過得愈發拮據。”
“節婦不同于孤兒,孤兒有人收養,長大後還能外出謀生,不至于一直被困在那裡,像井底之蛙似的,天不降雨就隻能渴死。”
聽到“孤兒”二字,譚林霜的瞳孔閃了閃。
“節婦們為了改善生活,會接一些女紅來做,起初是由顧堂主的夫人在操辦此事。”
“後來不知是哪位好心人贈予了一架織機,姑母就帶頭織錦,還教會了不少人。蜀錦自然比女紅更賣錢,也是靠顧堂主的夫人牽線,将他們織出的蜀錦賣給了身邊的親朋好友,這門生意算是有了雛形。”
“好心人怎會平白無故送他們織機?織機可不是針線剪子。”譚林霜疑惑道。
趙明煙努了努嘴,“顧堂主說,是匿名捐贈的,至今不知,是何人所為。”
譚林霜暗想:天下沒有不漏風的牆,不知,不過是查得不夠仔細,或者根本沒去查。
趙明煙接着說道:“賺到了錢,姑母托顧夫人又買來一台織機…随着織出的蜀錦越多,買來的織機也越多,四五年下來,就形成了規模,姑母在内管理蜀錦産出,顧夫人在外牽線搭橋賣蜀錦。”
“一直相安無事,也不曾得罪過錦戶。”
“直至前年,顧夫人不幸病故,斷了在外的生意,眼看着織出來的蜀錦在織房落灰,姑母隻好大着膽子獨自前往錦官驿,向前來購買蜀錦的外地商人進行兜售,因着物美價廉,久而久之,便成為了許多外地商人的固定賣主。”
“姑母挺厲害的,居然敢隻身前往錦官驿拉着外地商人兜售蜀錦。”
說到這裡,趙明煙忍不住贊歎了一句。
譚林霜對此仍是不置可否,“但他們這種行為,直接損害了正經錦戶們的利益,加之靠山顧夫人已逝,而顧堂主顯然不想插手此事,錦戶們一聯手,他們的生意必然受阻。”
“做生意,為了謀利,少不得使出腌臜手段,那幫錦戶隻是告狀到府台大人那裡,不是給已逝的顧夫人面前,便是忌憚我們譚家與府台大人的關系。”
聽他這麼一分析,趙明煙心覺在理。
朝廷有榷賣制,商人亦有“必求壟斷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網市利”的說法,明月齋能在本地成為花燈之首,是靠着上百年的積累,被其他燈鋪衆星捧月,同時也照拂着他們的生意,倘若突然冒出一家新的花燈鋪,不守規矩,低價霸市,也會遭到其他燈鋪的打壓。
除非,對方有很強的背景或靠山。
“姑母這種售賣方式确實不是長久之計。”她喃喃道。
“嗯。”譚林霜颔首。
趙明煙忽然轉身面向他,“那夫君你有沒有更好的主意?”
“娘子,你才是祖母委以重任之人。”
譚林霜扭過頭來沖她笑笑,随即便翻身轉向裡側,閉目睡去。
趙明煙瞪了瞪眼,也翻了個身,背對着他面向外側,“你是一點都靠不住!”
生孩子不行,做生意也不行。
譚林霜微微揚唇:娘子靠得住就行。
翌日清晨,用過早膳後,又聽範文瀾仔細叮囑了一番,趙明煙便帶着小燭坐上了顧堂主的馬車,直奔坐落于鐵錢溪畔的貞節堂。
“娘子,走好!”
譚林霜站在門口相送,勾着背,面色蒼白,盡管臉上帶笑,但難掩病态,時不時還要咳嗽幾聲。
趙明煙早已習以為常。
可第一次見到譚林霜的顧堂主卻心有戚戚,不禁想到了他那位病故的亡妻。
再一想到坊間的傳聞,便忍不住對趙明煙語重心長道:“我朝對于貞婦烈女,除給予賞銀,減免賦稅外,還會修建牌坊,以令貞潔之名傳揚後世,教化民風。”
趙明煙眨了眨眼,不明白他說這話是何意。
“嗯,挺好。”她禮貌地敷衍了一句。
顧堂主解頤,無比真誠地說道:“倘若譚少奶奶躲不過那一劫,屆時,我定會為你修一座又大又氣派的貞節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