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焖春筍。”
咕噜——
聽着這些菜名,再嗅聞着飄散在空氣中的香味,趙明煙明顯聽見了自己吞口水的聲音,待東廚的下人一離開,她就迫不及待拿起了筷子。
小燭站在一旁笑眯眯地說:“這些都是姑爺安排的,說是要讓小姐你親自嘗一嘗自己拔出來的春筍所烹制的美味。”
趙明煙展顔一笑,“身子骨天生羸弱之人,往往心思細膩。”
小燭努起了嘴,“小姐這是在誇姑爺,還是…哦對了!”
她倏地一擺手,話鋒一轉,“主院那邊傳話,明日便可派人去那塊地開挖定植穴,還說雖然錯過了最好的整地時節,但譚府的園丁在種竹方面皆乃‘斫輪老手’,讓小姐你無需擔心。”
趙明煙解頤,“祖母有心了。”
“白日裡我去看過那塊地,濕、暖、陰、肥,甚為适合栽種慈竹。”
隻是……
後面的話,她沒有說出來,而是在心裡自語。
隻是明月齋所面臨的問題,并非源于竹子。
準确來說,是明月齋數年向宮裡獻燈失敗的問題,根本和用以制作燈骨的竹材無關。
永樂七年,诏令元宵節自正月十一日起給百官賜假十日,以度佳節,為慶賀此舉,各地燈客與巧匠雲集京城,将自己制作的花燈擺到東安門外迤北大街售賣,吸引遊人紛沓而至。
明月齋也将自己的花燈拿去京城販售,并被司禮監的秉筆太監相中,向皇宮獻燈。
自此,明月齋的花燈名動京城。
明月齋很快成為趙化鎮,乃至叙州府,最有名的花燈鋪,讓本就是當地望族的趙家如日中天。
直至,趙父亡故,改由未亡人掌事,李玉珠因不懂花燈,讓明月齋數年落選,逐漸在京城銷聲匿迹……
趙明煙曾研究過,為何明月齋的花燈不再受京城百姓的青睐,而後發現,随着宮燈的花樣繁多,明月齋沿用前朝的老款式不再被京城的百姓稀罕,更沒法入司禮監的眼。
所以,眼下最棘手的問題是如何革新明月齋的花燈款式。
“要是能去一趟京城親眼瞧瞧再取取經就好了。”
她一邊吃着面前的春筍宴,一邊小聲喃喃。
蜀道難,外面的人進不來,外面的技藝自然也很難進。
然而阻擋趙明煙出去拜師學藝的,卻不是蜀道,而是她身為後宅女子的身份。
她雖未裹足,但依舊步履維艱。
倘若父親有一兩個親兄弟,或者三兩個值得她信任的堂叔伯,局面都不會有現下這般局促。
趙家那些旁支,看着他們家開花燈鋪賺了錢,便亦步亦趨,手藝也是全部照搬,宮燈、紗燈、龍鳳燈、走馬燈…隻要在明月齋出現過的,不等十日,就能在親戚家的鋪子裡看見。
盼着這些不勞而獲的親戚能上京求學最新的花燈技法,還不如想法在譚林霜身上求得日月入懷。
收起煩心瑣事,她向小燭招了招手,“東廚那邊吩咐下去了嗎?”
小燭點點頭,“說不定這會兒已經端到姑爺面前了。”
“這是何物?”
書房内,看着東廚下人端來的一盤奇怪菜肴,譚林霜微微皺眉。
下人道:“回少爺,此乃鹵牛鞭。”
“鹵牛鞭?”
譚林霜嘴角一抽,“不會是少奶奶吩咐你們做的吧?”
“夫君慧智也!”
下人還沒開口,趙明煙便人未到聲已至。
譚林霜嘴角再一抽,下人趕緊退離。
看着像個蜜桃似的趙明煙搖曳走來,譚林霜故作虛弱地咳嗽了幾聲,才起身迎去,“娘子,為夫的病不能随便亂補,否則會一命嗚呼。”
“娘子應該還不想這麼早守寡吧?”
“瞧夫君你說的,就你這如松如柏的身闆兒,怎麼看都不像外面傳的‘活不過弱冠’。”
趙明煙谑笑着來到譚林霜身旁,将他上下打量,眼神逐漸犀利,“真不知那些傳言是誰起的頭?居心叵測啊!”
“咳咳咳……”
譚林霜又是一陣猛烈咳嗽,趙明煙連忙輕拍他的後背。
“夫君呀,我知你身負香火重任,可又力不從心。”
“不如,我們慢慢來。”
聽到這話的譚林霜,扯了扯嘴角,繼續咳嗽。
見他咳嗽聲變小了,趙明煙轉身走到書案前,點上一排新蠟燭,再拉着他重新坐下。
沒等一頭霧水的譚林霜發問,趙明煙先開口:“今晚,我來與夫君作伴。”
譚林霜忙道:“娘子快些回房就寝吧,我還要再看一會書。”
趙明煙搖搖頭,語調愈發嬌嗔:“新婚燕爾當需琴瑟和鳴。”
“既然夫君打算秉燭夜讀,作為你的新婚妻子,理應作陪。”
“隻不過呀,我乃女子,不讀聖賢書,隻看……”
她拖長了尾音。
譚林霜挑起了眉。
燭火一晃,他就見趙明煙從懷中摸出了一本書,定睛一看,居然是《剪燈新話》。
“妾似柳絲易憔悴,郎如柳絮太颠狂。”
下一瞬,便聽趙明煙張口吟來。
“夫君,我覺得這句寫得不對?”她随即又道。
譚林霜佝偻着背,随口問道:“咳咳…哪裡不對?”
趙明煙唇角一揚,向他靠了過去,“應該反着來,郎似柳枝不堪折,妾如柳樹任你纏。”
話音一落,她就擡起譚林霜的手臂,纏在了自己腰間。
觸到她軟綿的柳樹腰,譚林霜指尖一顫,心跳得比那晃動的燭火還零亂。
今夜,怕是又不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