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後,她輕輕推開門,前腳正要踏入寝宮,突然間一隻黑鴉飛了過來,穩穩地落在了她的右臂上。
白予汐有些驚訝,定睛一瞧,心中湧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這隻玄鳥似乎有些眼熟。
見它爪子上系着一張信條,來不及多想,小心翼翼地将信條抽出來,展開一看。上面寫了一行字“至酉時,山崖處見。倘若不來,我便自我了斷”。
“字還是一如既往的難看,果真是他。況且,他是如何逃出來的?”白予汐緊握着信條,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酉時已至。她将信條扔進火盆裡,深知此時行動不可驚擾他人,免得惹事生非。
白予汐轉頭輕聲跟一旁的宮女吩咐道:“我現在要出去,姑且回不來。若有人來找我,不論何事,你隻需告知那人,說我傷勢尚未痊愈,要好生歇息,不便見人便可。萬不可多言其他,不可洩露半句。”
宮女有些急切:“可小姐若是夜不歸宿,殿下怪罪——”
“不必憂心,誰來都一樣,照我說的做,不會有事。”
她臉色稍冷,笑意淡了許多。“否則,我不保你平安無事。我自然有我的規矩,你隻需乖乖聽話便可。言而無信的結果你應該不想知曉吧?”
“是,奴婢不多言,奴婢會照小姐說的去做,定能做到守口如瓶。那小姐可要早些回來。”
“那是自然。”白予汐道。
她交代清楚後便策馬往山崖那處匆匆趕去。至山崖,一片死寂,人迹罕至,冷風呼嘯,許有些薄霧。
白予汐将馬安放在一旁,自己朝前邁步而去。
可見蔣願站在崖頂,二人四目相視。倘若少年再後退一步,便會墜落而亡。
“阿姐前來赴約,真是意料之外呢。我這些年有在好好練字,從未虛度光陰。”
“你騙狗呢?蔣願,你究竟……别站那,先過來,我有話要問。”
少年聽了她的話,乖乖走到她面前,唇角微勾。
白予汐擡頭看着他那暗墨色的雙眸暗晦不明,難以察覺他心中所想。
因為她知曉,眼前這位站在她面前比自己高的少年郎再無法變回最初那個沒到自己肩膀的天真無邪的孩童了。
她心中的怒火難以抑制,狠狠扇了他兩巴掌。
“為何要逃?你可知,越獄潛逃是死罪!死罪難逃,就算你死千次都不夠償還。蔣願,你是想謀反嗎?”她一邊吼着,一邊搖晃着蔣願的身體。
少年垂着眸,看着憂心如焚的她,嗤笑一聲:“我不知這些王法,無人教過我,亦不曾聽聞。”
白予汐咬牙握拳,重重的一拳落在蔣願身上。
而她從未有過現在這般憤怒,冰冷的飽含殺意的目光落在少年的身上。
“恬不知恥,都是借口!我教你的還少嗎?你詭計多端,無惡不作,用盡一切手段折磨人,甚是殘忍。殺人如麻……還有何事是你蔣願做不出來的?終有一日,你是打算要把我除掉,扔到亂站崗毀屍滅迹嗎?與你兄長一樣,皆是十惡不赦的罪人!!!”
“阿姐别拿我同他相提并論。他這貴公子,我可高攀不起。人家望兄可是金絲雀,我這人無法跟他比。”他聳肩,表現得滿不在乎。
蔣願沉默半晌,才緩緩開口:“阿姐待我不薄,我自然不會忘恩負義。不管你如何看我,我都不會做出傷害你的事。”
白予汐沉默片刻後,手慢慢松開,眸光冰冷而陰鸷。“别這樣叫我,我如今早已擔當不起那個久違的稱呼了。”
“阿姐對我的好,蔣願會永刻于心。我從未記恨過你,一直都把你當做我的親姐姐,隻不過你不知情……”此言一出,他有些哽咽,眼神痛苦。
白予汐語氣越發冰冷:“我那隻是好心罷了,才不會似你這般無情無義。真是腹裡藏刀,假惺惺好歹有個限度吧。”
她心中煩悶不已。
娘為妾,打小就被人瞧不起。嚴父不管不教,隻在乎大兒子。若我再放任不管,你還有現在?
“憐惜我?隻是出于好心?不止吧。我不管阿姐是為了何目的而這麼做,而我隻記得你的好,那并非虛情假意。”
蔣願的目光變得冷厲,伸手将她拉至身側。
與白予汐述說:“雖同父異母,可再如何亦算是爹的孩子。阿姐說我殺人如麻,可我從未殺過女子,更不會背信棄義。”
“我本應可以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本可以無拘無束……可到頭來,憑本事還不是照樣随波逐流?!我……不想回到過去,更不想再吃那些讓人倒胃口的殘羹剩飯……”
白予汐口裡不言,可心早已明白,慌忙抽手。
究竟是生活的困苦磨平了少年心,還是世間的不公不曾善待你我。
蔣願扯下抹額,又重新戴回。冷風潇潇,吹起了他的過往。
那時他正年幼,年方五歲。不知犯了何錯,被家父罰站在雨下。而那日,亦是二人初見之時。
白予汐抱着大大小小的包袱帶回馬,緩慢掀開簾子看着雨景,來回人群稀少。正巧路過蔣府。她便叫車夫停下,此刻大門未關,放眼看去便是一個孩童直立的站着。
“哎?阿棠,那是誰家的小孩童?”
白予汐跳下馬車,阿棠跟在後面為她撐傘,她們在蔣府門外靜靜看着。
阿棠垂下眼簾,回話:“回公主,那是蔣家的小公子,公主知曉的……雨夜天冷的,公主就别停留在此處了,蔣府的人大多心懷鬼胎,不易接近。我們回宮可好?今日買的東西夠多了。”
“可我尚且記得蔣叔是我父皇最信任的大臣,為何如此對自己的親生兒子這般嚴厲?”
“奴婢不曾了解。”她的聲音漸漸放輕,“聽聞是同父異母。”
蔣願聞聲回首,有些不知所措。轉過身,見白予汐與她的婢女朝自己走來,頓時無措亂瞟。
白予汐傾身俯視,問了句:“你就是蔣家小公子蔣願?”
“啊?嗯,我是。”
白予汐圍着他走了一圈,來到他身後,從袖裡拿出一條抹額,為他戴上。
“此物乃見面之禮,是本公主賜給你的,不可贈予他人。若是讓我知曉,嘿嘿,那就罰你抄經書百遍。”
“知曉了,多謝……阿姐。”
“阿姐?真是一點都不見外。不過呀,我喜歡這個稱呼。”她忍不住撲哧的笑了,
“你爹在哪,我同你去找他說說話。”
“我爹在教兄長念書……”
“我記得你們蔣府上下從不缺金,偏偏隻供你兄長讀書認字。為何呢?
同根生,本就要公平相待的呀。蔣叔為何會如此重大輕小?”
她拉着蔣願的手,想帶他去裡面與他爹好好聊聊。見他好似不願,就此作罷。
蔣願垂首不擡頭,白予汐那淡墨色的眸子目光清澈地看着他,用絲帕幫他擦幹臉上的雨珠。
“阿娘說,淋了雨會得風寒的……既不願面對家父,那便随我去皇宮。待你家父來尋,我會與他好好解釋一番,不會為難他。”
白予汐接着說道:“你不必害怕,本公主會善待你,你隻需記得我的好便可;而我,将會是你的靠山。”
她心中暗想:子不教乃父之過,蔣願日後便由我來教。
在馬車裡,她瞟了蔣願一眼,出聲詢問:“蔣家小公子将來想成為何樣的人?當好人還是惡人?”
蔣願摸了摸抹額,猶豫片刻,堅定道:
“我想當好人,成為能保護好阿姐的人。”
她聞言一頓,對他淡淡一笑。
“但願吧,我姑且信你一回,别恩将仇報便好……”
當蔣願回過神時,發現白予汐拔出劍,指向自己的胸膛。
白予汐的眼眸正視着他,神色平靜。
“蔣願,我算是看清你了。不追溯過往,即刻起,你我便是敵對。我看你是鐵了心的要跟我作對,就單憑你那點能耐?”
她再一次提高自己的音量:“我再說一次,要麼認命,跟我回去。要麼,就死在我的劍下。你,會如何抉擇?”
“再無歸期。倘若回去,我将會被流放于邊疆,永不能逃脫。我不認命,若這是天意,那我甯願死在阿姐的劍下,絕不回去。”
見他如此,劍又近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