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一言一語,不作數了嗎……蔣願?”
他往前一步,白予汐便退後一步。
一步一前,一退一步。
而他隻是想試探曾經的靠山是否真的會殺了自己這個不願被原諒的罪人。
白予汐駐足,微微皺眉,道:“蔣願,你當真不怕死?”
蔣願道:“曾惶恐不安,曆盡磨難,雨中奔波……本就苦楚的我,比起這個,又有何妨?”
他握住劍身,一顆顆血珠順着手掌滴在雜草上。稍一用力,劍身随之斷成兩截,劍尖被他随手丢到一旁。
而她手中握着的半截劍柄無力的掉落在地。
“!!”
若今夜放他逃走,日後還不知此人會做出我意想不到的傷天害理之事,必定擾得此城不得安甯。
“阿姐,可我就是憑能耐存活下來的。既無靠山,隻憑本能。”
白予汐上前一把拽住他的領子,特别想把此人一腳踹下山崖。
她晃了晃腦袋,漸漸喘息過來。拽着他領子的手氣得有些輕顫。
“你縱有萬般能耐,能如何!就算有野心,又能如何!能長生不老還是大難不死?你說呀!”
眼神裡的憤怒甚至是眼底的失望,在蔣願眼中皆成了她的自嘲與多年積攢在心底的委屈。
蔣願無奈地笑了笑:“阿姐,我知錯了,再無下回。”
“既知錯為何不改?為何屢教不改,又何必多管?”
少年輕輕将她推開,自己走向崖頂。
“蔣願你别亂來!給我站好了——”白予汐站在原處,不敢過去。
“那我便以死謝罪,死萬次都不夠的話……”他頓了頓,“那便死上萬次吧。”
蔣願把手背在後面,面對着她。喑啞輕笑:“我至死,都未能明白活着的樂趣,都是偷偷瞧看阿姐是如何活着的。而此刻,我把遺言留給你,願阿姐一切安好,風雨無阻。别人的指責我替你承擔,而你隻需護好自己該有的幸福。”
說罷,便閉上雙眼後仰,緩緩墜下山崖,“撲通”一聲,落入深海,周圍一片鮮紅,他緩緩阖上雙眸……
白予汐隻能眼睜睜的看着,吹着涼風,口不擇言:“自尋死路……根本……根本不懂得迷之途返。”
雖說如此,但她的心久不複平,就連說話的聲音都是顫抖的。一人手執火把來到崖下,提裙四處尋找他的蹤影。
她舉着火把,凄冷的月光照進海底,可見一灘血紅。
白予汐将火把扔進海裡,火瞬間熄滅;自己脫下鬥篷,猛地跳入冰冷的海裡。
“咕噜,咕噜……”她四處觀望。
怎麼不見了,墜崖入海定身受重傷,插翅難逃。
她浮出水面,深吸一口氣,又潛入海底。 餘力有些不足,但好在找到了人。費了好大力才把蔣願拉上岸邊,盡管紗布被水沾濕。
白予汐管不了那麼多,連忙探了探他的鼻息。
死了?死了嗎?
躲了那麼多劫難,還少得了這回嗎?
她按着蔣願的胸口,輕拍他的肩膀大聲喚他的名。
“死蔣願,快點醒來,别裝死呀!快點給阿姐醒過來啊蔣願!”
試了好久,還是無濟于事。
她苦笑地緩緩松開手,站起拿着鬥篷走到屍體面前,為他蓋上,蹲坐在屍體旁邊。
“既如此,那麼想自尋短見……對得起你拼命活下來的那些日子嗎?蔣願,你甘心嗎?”
你甘心嗎?你甘心嗎?你到底甘不甘心?連你自己的命都願舍棄,那活着豈不是委屈了你這短短的十幾年……
失不複得乃世間常情,若迷而知返人人皆知,又怎麼會犯下過錯?若人人皆知悔改,又怎會為一人犯下滔天大罪?雖荒謬,可亦有緣由。
少年說的不錯,若真不在意,又何必處處管之?自尋短見,并非他所願。
白予汐失魂落魄的回到宮中,步入正宮庭院,便見柳帝柳後在那裡飲茶作畫。
她上前盈盈下拜,柳後朝她招手示意她過去。
柳後輕笑道:“予汐,這般晚了還擅自出宮玩呀?雨序都快急着要去找你了,他現在正待在塵兒的府裡練字散心呢。你去何處了?去之前怎麼不與你兄長說一聲?”
聽聞柳後發話,她睫毛微微顫動,猜不出他們二人的内心,站着垂眸不語。
柳帝見少女濕漉漉的樣子,手上的繃帶被染紅,微微皺眉,誤以為是在外被人欺負了。
正要走上前詢問,卻被身旁坐着的柳後抓住手腕,她眼神淩厲,示意皇帝快坐下。
随即嗓音清冷的詢問白予汐:“予汐,深夜不宜出宮,甚是危險。萬一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本宮該如何跟你在天的爹娘一個交代?”
柳帝幹咳兩聲,道:“小汐可遇到何事?傷可還——”
見她一臉委屈的樣子,不再多問。柳後緩緩站起身,用手絹擦去她額上的水珠。
“聽話些,先回去換身衣裳,早些睡吧。過後,陛下會命人給你送藥。”
她睫毛低垂:“嗯,那小女便先退下了。此事,小女知錯,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柳帝再次站起,扶着身旁的桌子,不冷不熱的開口:“罪人蔣願,擅自逃獄;死罪難逃,若抓回,應當斬。聽聞小汐與那人曾有過一段交情,别去找他,更不可接近那人,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白予汐聞言,腳步一頓,眼神閃過一絲恍惚。
“好……小女謹記阿叔的話,往後不會再去找他,更不會再靠近他半步……”
本是不可見,終是見不到。
柳帝與柳後看着畫作。
柳帝笑意淺淺:“着實是幅好畫,可否要将此畫贈予兄妹二人?”
“陛下有所不知,予汐她自從至此城,便心神不甯。聽風兒說,予汐有好多話甯願藏于心間,把自己折磨半死,都不願說出來。或許是害怕遭人譴責,不被理解。”柳後看向畫,笑意斂去些許。“若是可以,臣妾願把此畫贈予雨序。待予汐心情好些,再與她閑談。”
“唯有如此?”柳帝揉了揉眉心。
“嗯,唯有如此了。”
白予汐叫來貼身宮女為自己更衣,臉色不太好。
屏風後面,宮女褪去她那濕透的衣物,眼中閃過一絲心疼。
可謂是寄人籬下的兒女,小姐許是受驚了吧。平日裡雖說話狠厲,但數次口是心非,或許隻是吓吓人罷了。
“小……小姐,奴婢何話都未說過。”
白予汐神情肅穆,默不作聲。
清一回道:“方才不久,白公子來過,審問奴婢。奴婢隻是說了小姐出去,随便找個借口打發他走了。公子走之前,還托奴婢給小姐帶兩句話。”
阿兄來過?幸好不是其餘人……
她不悅回頭看了清一一眼:“說了何話?”
“他說小姐總是拒人于千裡之外,從不肯與他人敞開心扉;明明可依靠旁人,卻偏偏獨自一人扛着。說小姐長大了,還——”
“夠了!這種廢話,還有那些人情道理隻有白雨序說得出口了!清一……我累了,先歇息了。”
“好……那奴婢就不叨擾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