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祈年正準備接名冊的手不可察覺的輕輕一顫,卻意識到自己險些失态,立刻低下頭行告辭禮,“是,那臣侍先行告退,名冊回去便按照陛下的想法修整一遍,再交由陛下過目。”
說完,又沉着一張臉偏過頭對着站在身邊侍奉着的楚含見,“你去昭陽宮告知一下容君,讓他準備接駕。”
“是。”不知他楚含見是萬年冷臉,還是不願應付沈令這等不守規矩的侍郎,眼角向下沉着,把手中撐着血鴿湯的食盒重重地往旁的地上一放,正準備退步打橫,卻被殷君娆叫住。
她指了指地上的食盒,“這是?”
李祈年和楚含見相視一眼,對方立刻會意的把地上的食盒端起來,打開食盒蓋子,一股噴香濃郁的高湯味。
李祈年從盒中端出來,“這是臣侍給陛……臣侍給容君準備的棗杞乳鴿湯,他身體抱恙正要補補氣血,正好讓楚尚宮一并帶過去。”
殷君娆看了看乳鴿湯的樣式和香氣,明顯已經入味,定是炖了很久,不像是出自禦膳房之手。
她盯着李祈年,對方還是面色依舊,擺了擺手,“罷了,既是給他熬的就把湯帶上,朕和楚尚宮一起去吧。”
李祈年一人告退後,殷君娆都要站起準備動身了,楚含見還沒有收拾食碗,反而是又盛了碗熱的,像是撂闆子似的放在殷君娆的面前,“鴿子湯補氣養血,不适合□□旺盛者,容君風寒是病,病就應該用藥調理。”
殷君娆一愣,看着臭着一張臉兀自盛着湯和肉的楚含見,對方動作麻利,像是不容拒絕地又盛了第二碗,第三碗……全都塞到了自己面前。
食盒裡的炖盅都已經見了底,鴿子肉也被夾完。
“陛下整日日辛夜寐,産後氣血不調,此湯更應該留給自己喝。”說着,把盛完的最後一碗湯捧到殷君娆嘴邊,就差撬開嘴硬灌了,“趁熱。”
殷君娆小心翼翼地一瞥,看見炖盅裡别說湯了,就連一粒枸杞都沒有剩。
楚含見還在硬戳戳的扇着風給滿桌的高湯散熱,恨不得都讓自己喝了,知道的這是在較勁,不知道的還以為湯裡有毒要強行弑君呢。
看着面前都快要溢出來的乳鴿湯,剛用過午膳的殷君娆連連擺手,“好了好了,盛也盛了我總不能再倒回去,我不去拿給沈令就是了,你放下。”
聽到不去拿給沈令,楚含見這才停下了扇風勸膳的手,“就是倒回去再拿給他才好,都感染風寒了,正好一并去去那壓不住的熱氣。”
殷君娆看着他生氣的模樣,感慨男人們心思也就到了這個地步,生點氣看着抖來抖去也算解乏的新鮮,安撫的拍了拍楚含見的手腕,“算了。”
“陛下可知這是皇後娘娘親手熬的?原本是看着國禮在即,陛下操勞,所以專程獻給陛下的補物。”楚含見輕聲的反問道,這才安安穩穩舉止恰當的端着一碗溫熱的湯獻上。
殷君娆眼神中沒有驚喜之色,愣了片刻才接過來楚含見的碗,原本是想下意識地歎氣的,卻在臨頭忍了忍,悶口喝了一口湯才淡淡道:“我當然知道。”
原本她看見炖盅裡的配料就有些猜到,再加上李祈年言語上的躲閃,她也就塵埃落定猜得八九不離十。
以前王府的時候她年紀小,還是側侍的李祈年總會多照顧侍奉些她,偶爾一兩頓拿手飯菜也是常見。
不等楚含見問她“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當着皇後的面,把心意送至他人。”殷君娆已然順着開口解釋,“可現在前朝局勢危險,雖然沈令一介男子看似無辜,但也是後宮裡殷淩紮的一根釘子。皇後雖好但性格太硬,沈令位份在君,卻背靠大樹性格又刁鑽,怕是将來硬碰硬的不好,今日他來時未通禀,也有心相讓,朕就替他打着寬厚侍郎的名号多照顧沈令一分。希望他也能理解朕的意思,權且等來日,暫避鋒芒。”
殷君娆知道李祈年向來不近人情,秉公無私,是很适合當皇後的男人,但也因為太過執着公正,而在朝中頗有微詞。
今日不隻是一碗鴿子湯的事,身為皇帝的殷君娆自然要一碗水端平。
然而楚含見卻大膽地反駁了這樣的觀點,“隻有陛下重視皇後,侍郎們才會尊重皇後,皇後才有權力,才能管理後妃。忍耐是建立在原則之上的,否則隻會讓人覺得這個人萬人可欺。”
一碗湯,一個男人,卻引出了這麼大一段話,不由得讓殷君娆深思。
一物比一物,侍郎如同朝臣,皇後比作皇上,沈令代表攝政王的勢力,而那碗湯就是誰人都心向往之的皇位。
那今日就好比殷淩權力滔天,朝臣要麼自保要麼依附攝政王,身為皇上的自己屢屢受到挑釁。
皇後性格執着,極緻秉公理性到了鑽牛角尖的狀态,管治後宮不會在意他們前朝的勢力。
然而自己身為皇帝卻不行,隻能一忍再忍,把“鴿子湯”讓給了攝政王,還要命令着,替别人和自己一起忍氣吞聲。
殷君娆知道自己是冬嶽的罪人,是人人唾棄的廢物皇帝,卻是除了她之外,她的孩子,她的夫侍,她的近臣,都受到了滿滿的惡意與不公。
“不會再忍了,很快。”她還是把悶進肚裡的那口氣歎了出來,“而且不光是我,殷淩也要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