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有了今天的這次見面。
上官栩将手中寫完徐卿安生平的冊子看了個遍,淡聲道:“他竟是張凡的學生。”
大晉中書門下行群相制,現有五位宰相,張凡為其中之一,在中書省任職,也是揚州人士。
大晉有“揚一益二”一說,即東南的揚州,西南的益州,在當地有極為重要的經濟地位。
揚州多文人,幾乎每年進士名列都有揚州學子,所以徐卿安和當朝相公是同鄉,并不值得讓人多去關注。
上官栩忖道:“他既是張凡的學生,可是為什麼之前并沒有聽說過二人有交集的任何消息,甚至他行卷也不是找的張凡吧。”
青禾回道:“是,之前查過,他行卷投的是吏部侍郎門下,而那位吏部侍郎和張相公私下來往也并不多。”
“或許是他們師生之間鬧了矛盾,這才保持了距離?”青禾猜測道。
上官栩把冊子一下放下,不以為然道:“讓人繼續盯着他們,張凡這個人恬淡寡欲,和而不争,我不信他們會鬧到這個地步。”
——
張凡,名平,字凡,莊帝在位期間的進士,二十多歲時就過了春闱,也算青年俊秀,但從進士到通過铨選,最終拿到為官資格,他卻用了十二年。
也是在那些年裡,他在揚州收了幾個學生。
烏皮靴踩在地上,青石路上腳步聲回蕩,往上,直綴長袍随腳步搖曳,大袖垂在兩側,在行進中微拂,袖袍絲質如瀑一般,潺潺細膩。
冬日多雪,來人在遊廊下行走,從屋檐往下看,隻見深灰色長袍款款,腰間佩飾搖搖,白雪皚皚,與瓦檐一起,遮住了廊下人的面貌。
順遊廊一路拐進内院,到了一扇房門前,手一推,跨過門柢,來人徑直走了進去。
屋中生了碳爐,院外的飛雪在房門開啟的一瞬被吹進些許,飄揚數息,落到地上,但也不過化作盈盈水迹,轉瞬又沒了蹤影。
屋内一側擺了書案,有人早已在此,立身案前,持筆揮毫。
屋中青年似乎早就料到有人會在此時來,在來人走到房中中央位置後,停下筆,擡眼笑道:“您來了。”
來人正是當朝相公,張凡。
而身為一國之相,張凡竟在此時,擡手向屋中的青年行了拱手禮。
“陛下。”
青年搖搖頭,笑歎:“您總說我不願見您,可我哪是不願見您,分明是不敢見您。”
徐卿安看向屋中之人:“陛下現在正在太極宮裡讀書呢,張公莫要喚錯了。”
張凡自覺失言,但有些東西并非是一朝一夕就能放下的,他苦苦地怅然一笑:“那該如何稱呼您?不若喚主公可好?”
徐卿安又是一笑,凝眸望向他:“張公,我現在是您的學生,官職也在您之下,您何必如此?”
他垂眸,神色稍斂:“既然咱們的太後娘娘給我封了一個監察禦史的官,張公若不介意,喚我一聲徐禦史便好。”
張凡輕歎,終是有些不甘心地輕聲說了句:“徐禦史。”
“好。”徐卿安唇角高揚,笑意竟更甚,“下官有幸。”
寒暄之後,便是要着手眼下之事。
張凡走進幾步,問道:“今日您入宮見太後,怎麼樣?她可說了什麼?”
“她說……我事情辦得不錯。”說着,徐卿安臉上不禁又溢出一抹笑,想起他在殿下望着她的場景,似回憶如蜜。
然而隻飄飄一瞬,下一句他就話風急轉,無情地說道:“不過她或許還不知道,那案件名單中還有她上官家的人。”
張凡擔憂道:“這樣的話,等最後刑部複核完,将文書呈上去時她看見名單後會不會反悔?”
“案子都定下來了哪能她說不就不?”徐卿安筆尖沾上墨,重新開始書寫,“況且這案子裡遭殃最多的還是蘇黨,她應該不至于為了那一兩個人因小失大吧?”
“還有,她汲汲營營這麼多年,就算不顧及其他的,名聲總要保住吧,證據确鑿的案子她要反悔,豈不毀了她的賢名?”
當世賢後,正位内朝,盛德天下。
徐卿安不由得嗤了聲。
張凡道:“我隻是擔心您這樣做了,她以後會對您不利。”
徐卿安哂笑道:“張公就把心放下吧。”
“上官氏的人被卷入這樁案子裡雖說是我特意為之,但那兩人到底明面上和上官氏相交不多,我一個初入官場的新人哪裡會了解這些盤根錯節的關系?不過就是一時撞上了,才把他們一起查了出來而已。”
“再者說了,也是她讓我從嚴秉公辦理,我既照着她的意思來,她憑什麼怪我?”
雖有些耍渾,但話卻說得在理,張凡便松口氣:“您有打算便好。”又道,“眼下看來,太後終于坐不住,要對蘇相下手了。”
徐卿安筆下動作行雲流水,語氣不陰不陽:“分贓不均呐。”
“此事之後,她安排我去協助禮部籌備上元節登舟祈福的事宜,若我沒記錯的話,長安已經許久沒有辦過大型的臨水祭祀活動了吧。”
準确來說,是從熙甯七年三月初三起就沒舉辦過了。
徐卿安記得這天日子。
張凡點頭:“據說這次祈福也是太後和蘇相商量了許久才定下的,隻是不知地點在哪兒?”
“曲江?”
“昆明池。”
徐卿安随即冷聲:“他們怎麼敢去曲江呢?”
也不知午夜夢回之際,去到曲江時,他們心底可曾有過一絲不安?
應當沒有吧,他們這樣的人,哪會在意他們權力攀登路上死在他們手中的冤魂。
“這件事情不會簡單。”徐卿安說道,“她才讓我為她辦了這種拿蘇黨開刀的事,不會就這樣放我去做閑差。”
他氣息忽顫一瞬,咬牙道:“她一定會,将我,利用到極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