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政殿内,青年官員着一身深青色官袍,頭戴黑色幞頭,巾角軟垂,卻并不晃動,日光透過窗棂灑入殿内,細密的浮塵悄然飄過眼睫,他姿态極好,等待太後的接見。
立政殿本應是皇後住所,但當今皇帝還尚年幼,不僅沒有皇後,就是平常政務也需要人代理,上官栩作為其名義上的母後,行垂簾聽政之事,立政殿又離前朝更近,她便一直住在了這裡。
上官家在莊帝執政期間在朝堂上就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而上官栩以前雖天真爛漫,但也并非不通世事,相反那些權衡之術、周旋之道,她耳濡目染,學得極好,隻是年少時被包圍呵護,未有展露罷了。
如今攝政三年多,她不僅在處理前朝政事上行雲流水,有了自己的一套獨特手段,更是鑄就出了一副足夠令人敬畏的氣場。
還真是變了許多。
青年擡眸一瞬,将她如今的神态盡收眼底。
上官栩自側室裡步出,擡眼瞧過去,正好對上了這一瞬。
然而青年官員卻并沒有因此收回視線,反是在與她目光交彙後,似笑非笑地眼睫微垂一下,如颔首回應了她一般。
君臣有别,就連臣子與皇帝說話時都需要嚴格把控與皇帝間的對視次數,更莫說面對太後這樣的後宮女眷了。
君臣之禮,男女矩度,青年官員如此行徑,實在失禮。
忽然想起,此前在皇帝接近各進士的杏園宴上,他就曾用這樣的眼神看過她。
上官栩由此虛了虛眼眸,神情有些冷,不過當下尚還在行進中,她便先回過頭去看路,暫時沒去管這個。
“臣徐卿安,恭請殿下金安。”
雖有對視,但時間并不長,青年官員在行禮一事上還是做得及時。
上官栩到了位置坐下:“吾安。”
殿中之人立直身子,擡起臉,面泛微笑,再度拱手恭敬道:“殿下安排臣去做的事情如今已經大緻差不多了,案中一幹人等全部依律處置,隻待文書理好,刑部那邊複核就會通過,絕不會有漏網之魚。”
青年聲音溫和,話中的意思卻帶着肯定和冷絕,與他現下的神情并不太符合。
上官栩望着他投來的目光,揚了揚下巴:“徐卿不愧為春闱铨選的雙元之才,處理起事情這般利落,倒比我想得要快一些。”
徐卿安垂眸:“不敢擔殿下誇獎。”
兩人之間靜了一瞬,上官栩眼角笑意漸消,而青年人擡眼後依舊眉眼含笑。
上官栩不禁将視線多在他身上停留了一會兒。
這個人很奇怪,不僅不避諱她的目光,還總是含笑而視,不過上官栩能感覺出來,他不是在對她笑,他隻是在以一種放松的姿态來面對她。
這是為什麼?
當真是新人入官場,不知天高地厚?
上官栩想了一瞬,随即又釋懷地笑了下——
她用他不正是因為看上了他這點麼,既然如此,還糾結什麼?
她收回視線,拂了拂袖:“事情做得不錯,可想要什麼賞賜?”
徐卿安謙遜道:“為殿下做事是微臣之幸,不敢求賞。”
上官栩說道:“既然是我開口說要賞,你便不必推辭。”
二人的目光再度交彙在一起。
殿中的青年勾了勾唇,拱手道:“那臣便求一個日後能夠多為殿下奔襲的恩賞吧。”
這話說得既像隻是句客套話,又像是在求重用。
不過不管是哪種情況,對于他現在這種身份倒也都符合。
初入官場難免戰戰兢兢,卻又壓不住内裡的野心,想要抓住一切機會往上爬。
上官栩忖了片刻開口道:“自然。徐卿大才,我自然是不願讓明珠蒙塵的。”
“年關将至,上元夜我與陛下要親至昆明池,登舟同萬民祈福,這案子之後禮部會缺人,你就先去頂上吧。”
徐卿安依舊唇尾含笑:“臣領命。”
一切事宜都安排得差不多了,上官栩讓殿中的官員退了出去。
站在一旁,目睹了剛才一切的青禾望着那人的背影消失在殿門拐角後不禁問道:“娘娘真的要打算繼續用他麼?”
上官栩收回剛才的冷然,打趣道:“怎麼?雙元之才還入不了你的眼?”
青禾笑了笑:“才華自是夠的,隻是娘娘也說過用人不能隻看才華,不是麼?”
上官栩知道她指的是什麼,目光溫和道:“所以才讓人去查了他的底細。”她問,“怎麼樣,東西送來了麼?”
青禾回道:“剛好今日到的,那時您正在午憩,便沒打擾您。”
青禾将東西拿了過來,遞給了上官栩:“這是去揚州搜尋到他自小到現在的所有經曆。”
徐卿安,字晏容,揚州人士,平佑三年春闱狀元兼铨選第一,現任禦史台監察禦史。
上官栩與徐卿安相見的第一面是在今年春闱之後的杏園宴上,彼時,她作為接見新科進士的太後坐在高座,他作為新科狀元站在堂下。
一如今天這般,他擡眼望着她,眸若秋水,眉如春山,絲毫不避諱她的目光。
她與他相視片刻,隻覺他周身氣質溫和卻冷,一種說不出的奇怪感覺。
如往年一樣,上官栩問了進士們以後的抱負和打算。
而他給出了與今日在殿上相似的回答——
“臣隻願為陛下和殿下盡心。”
雖說如今朝堂勢力複雜,但這句話在旁人聽來也不過就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新秀說的場面話罷了,算不得什麼黨羽依附。
不過上官栩卻記在了心裡。
十月铨選,長安城裡就起了一陣波瀾——
铨選是所有進士考取為官資格的考試,難度比春闱更大,可今年卻出了一個數十年難得一見的春闱铨選雙元之才,一時之間,風頭無兩。
而不久,這位雙元之才就被授官為監察禦史,并且立馬被要求投入到了一樁涉及官員貪腐受賄的案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