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将餘晖灑向大地,随着時間的推移逐漸變暗,破舊的茅草屋内,亮起一對紅燭。
家裡唯一的短腿桌被搬出來擺在院子裡,鋪上二尺紅綢,蕭漓給碗裡倒上酒,拉着陸石對供桌拜上三拜。
“你我皆是流浪至此,不記得父母高堂,亦不知出身何處。今日便敬供天地,蕭某與陸石結為夫妻,從此不離不棄,貧賤不移、富貴不忘、相伴白首。”
他将酒倒入面前黃土,陸石也學着他的,動作笨拙。
蕭漓拉着他再拜:“遙祝遠方親人年年順意、歲歲安康,望來日應有團聚之時。”
“第三杯酒,敬你我。”
蕭漓轉身,望向他的眼睛如夏夜繁星。
“陸石,這幾日我一直在反複猶豫,是否真的要和你成親,這個決定太草率了。”
陸石垂在身邊的手心攥緊了,身體也不自然地僵直。
那日情勢所逼,他當衆說要嫁給這人,自以為做了個大膽的決定,如今想來才是将蕭漓架在火上烤。
蕭漓為了照顧他臉面當衆應下,事後想反悔也正常。
怎知面前人突然輕笑一聲,去拉他的手,将他攥成拳的手指一根根掰開,柔軟的指腹撫過他紅腫發癢的指關節,帶着幾分珍惜。
“後來,我發現你太好了,又擔心自己拖累你。”
他歎氣,俊秀的眉眼微微皺起。
陸石手指在他掌心裡一蜷,低聲道:“沒有的,我隻是害怕——”
害怕你将我趕出去。
他不敢說出這句話,是他自己死皮賴臉跟了人來家,也不問人家喜不喜歡,歡不歡迎,他才是那個不要臉的人。
想到這,他的頭都快低到地上去。
不敢再擡頭看人。
一隻手卻不容拒絕地擡起了他的下巴,逼他和面前的人對視。
“陸石,和你成親這件事沒有勉強,并非收留,我心甘情願,甚至内心竊喜……”
“我沒什麼可許諾的,以後你我同吃同住同眠,和小寶一起好好地生活,好嗎?”
陸石眨了眨眼,腦子一時轉不過來。
沒有勉強,并非收留。
他說他甘願的。
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嗎?
一股酸楚自心底湧出,陸石紅了眼眶,鼻音濃重地“嗯”了一聲。
他們喝了最後一碗交杯酒,蕭漓蒼白秀緻的臉上迅速浮起兩抹紅暈,站起時人開始歪歪倒倒。
他羞赧地笑笑:“見笑,太不勝酒力了些。”
陸石扶着他進屋,坐在新縫好的棉被上,替他脫去鞋襪,又舀來熱水擦臉。
蕭小寶自被窩裡滾了滾,鑽去了最邊邊角上。
蕭漓上半身仰躺在床上,眼眸裡也像盛了一汪酒,扯着他手道:“上來睡吧,夜裡冷。”
陸石替他掖被角的動作一頓,開始找理由:“床太小,睡不下的。”
蕭漓便往裡讓了讓,空出僅供一人平躺的地方。
陸石:“小寶——”
小拱包往牆上又貼了貼。
蕭漓:“看,小寶也心疼你睡幹草上。”
蕭小寶小聲嘀咕:“我才沒有。”
被蕭漓壓緊被子,堵住了小孩兒的聲音。
他目光殷切,拽着陸石不肯撒手,突然他眼神一黯,失落道:“我知道了,你是嫌我。”
陸石:“?”
蕭漓:“你嫌我不舉,不願與我共枕而眠。”
陸石心驚肉跳,忙去捂他的嘴,孩子還在床上呢,胡言亂語什麼。
他越過蕭漓去瞧蕭小寶,見那小鼓包安安靜靜,沒什麼反應才略略放心,随即将目光落回蕭漓臉上。
撞進一雙含水的眼眸裡。
蕭漓就那麼看着他不說話,溫熱的呼吸噴灑在手心,令他渾身都起了小疙瘩。
陸石手一縮,掌心在大腿上擦了又擦,那股瘙癢感卻揮之不去。
他心一橫,掀開被窩:“好好好,睡睡睡。”
蕭漓這才滿足地彎了笑眼,還囑咐他把被子蓋好。
新棉被暖和又舒适,隔絕了冬日的嚴寒,陸石雙手合十蓋在小腹上,整個人挺直如一根扁擔,稍微動彈一點就能碰到身邊的人……
他閉着眼,不敢入睡。
所幸蕭漓沒了動靜,臉歪在他肩頭睡着了。
冬夜難得的月光透過窗棱灑在床頭,陸石微微側過頭,望着他瑩白如玉的臉和纖長如蝶翼的長睫,心底的彷徨和失落一點一點散去,生出無限的欣喜來。
他有家了。
不是被收留,也不是寄人籬下,而是真正的,屬于自己的家。
他眼中淚光閃動,在月光下無聲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