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的紐約皇後區還浸在墨色裡,宋歲昭裹緊洗得發白的牛仔外套,踩着結冰的路面往面包坊趕。街角面包店的霓虹燈牌在霧霭中明明滅滅,玻璃櫥窗倒映出他單薄的身影,耳後的朱砂痣随着步伐輕輕晃動。
"昭昭!你可算來了!"玻璃門剛推開,林夏的驚呼聲就混着面粉的香氣撲面而來。這個紮着高馬尾的廣東姑娘正踮着腳夠烤箱頂層的烤盤,淺紫色圍裙上沾滿面粉,"意大利老頭新訂的全麥面包,酵母放少了發不起來,快幫我看看!"
宋歲昭快步上前,指尖觸到發酵箱的溫度時微微皺眉。他抽出便簽本快速寫道:"溫度低兩度,換老酵母。"字迹工整得像印刷體,這是陳安瀾當年逼着他練字留下的印記。林夏探頭看了眼字條,眼睛亮得像星星:"還是你厲害!等會兒請你吃車仔面!"
揉面機的轟鳴聲中,宋歲昭将老酵母混入面團。面粉揚起的白霧裡,他想起三年前偷渡到美國的第一夜。那時他蜷縮在唐人街的巷子裡,凍得連手指都伸不直,是阿傑遞來的鋁箔餐盒救了他——裡面裝着溫熱的雲吞面,蝦仁彈牙,湯汁鮮得能嘗出大海的味道。
"叮咚——"門鈴響起,阿傑裹着厚重的環衛工制服闖進來,帽子上還沾着雪粒。這個來自福建的壯碩漢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今天下城區的寫字樓訂了二十盒司康!"他抖了抖手裡的訂單,工裝褲口袋裡掉出個鐵皮青蛙玩具,"路上撿的,給隔壁越南小孩。"
宋歲昭彎腰撿起玩具,在掌心轉了兩圈。金屬冰涼的觸感讓他想起陳安瀾的袖扣,心髒猛地抽痛。他迅速把玩具塞進阿傑口袋,比劃着手語:"咖啡機該保養了。"阿傑撓撓頭:"得嘞!等我送完這批面包就來搭把手!"
陽光透過閣樓的小窗斜斜照進來時,宋歲昭正在擦拭咖啡機。銅制的操作面闆映出他低垂的眉眼,檀木手串在手腕上輕輕晃動。這是他唯一留下的舊物,十七顆珠子每顆都刻着細小的英文字母,連起來是"Always with you"。
"昭昭!快來救場!"林夏的尖叫從樓下傳來。宋歲昭快步跑下樓,看見櫃台前站着個戴着墨鏡的老太太,正用拐杖敲着玻璃展示櫃:"你們這拿破侖千層酥,根本不是正宗法式做法!"老太太操着濃重的巴黎口音英語,塗着猩紅指甲油的手指戳向甜點,"酥皮不夠脆,奶油太甜!"
宋歲昭抽出便簽本,工整寫道:"您嘗嘗我們的可露麗?用的是傳統銅模烘烤。"他從後廚端出剛出爐的甜點,焦糖外殼在陽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老太太狐疑地咬了一口,塗着口紅的嘴唇突然綻開笑容:"嗯!朗姆酒香氣很正!給我打包十個!"
送走挑剔的客人,林夏癱在收銀台前直哼哼:"還好有你,不然我這暴脾氣非和她吵起來不可!"她突然湊近,壓低聲音:"對了,唐人街新開了家裁縫鋪,老闆是個超帥的華人小哥!周末要不要去逛逛?"
宋歲昭紅着臉搖頭,在便簽本上畫了個大大的叉。林夏卻不依不饒:"别總悶在面包坊嘛!阿傑說下周有龍舟賽,我們去看熱鬧好不好?"她掏出手機翻出照片,賽龍舟的河面波光粼粼,選手們奮力劃槳的樣子充滿活力。
面包坊的生意漸漸忙起來。中午時分,附近工地的工人、寫字樓白領都來買午餐。宋歲昭手腳麻利地打包三明治,偶爾遇到聾啞客人,他就用手語交流。有個常來的聾啞女孩,總愛用手語問他:"今天有草莓撻嗎?"得到肯定答複後,會開心地比出愛心手勢。
夕陽把櫥窗染成橘紅色時,阿傑扛着空紙箱回來,額角還沾着汗:"今天多送了五個街區!"他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街角新開的鹵味店,老闆送的鴨翅,說感謝我幫他搬貨!"林夏歡呼着去拿盤子,宋歲昭則默默泡了壺茉莉花茶,茶葉在熱水中舒展的樣子,像極了江南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