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吧是的吧。
他一定是在學我說話吧。
他什麼時候用過這種語氣。
我騰一下站了起來,目瞪時臨亦:“你學我說話!”
時臨亦緩慢地眨了眨眼睛,故作茫然:“什麼?”
一股強烈的、屬于打心底發出來的、名為不好意思的情緒直沖我腦門,迅速侵占了我的思想,把握了我的命脈。
我瞪大眼睛,驚訝而驚奇:“什麼什麼什麼?我說你在學我說話。”
時臨亦還是那副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
我緘默兩秒,一刻都不帶停歇地一鼓作氣:“你要不要再說一遍?我說真的,你剛剛反問我的那句尾音超可愛,你能不能再說一次呀。”
跟我的口吻相反的,是我面無表情的臉。
不承認學我的話,我将不會再給他好臉色。
過了一會我反應過來,時臨亦好像不需要我的好臉色。
我發現自從能和時臨亦對話之後,我就總是忘記時臨亦看不到我。
時臨亦隻是能聽到我的聲音,而不是可以看到我。
我總是忘記這一點。
我一撇嘴,視線對上了由鋼筆内部反射出來的自己。
噫?
诶!!
我看到我自己了?!
我一個激靈爬起來,蹭一下奔到邊緣,看得目不轉睛,時不時動手摸一下鋼壁。
看着鏡子裡束着高馬尾、頭繩因為奔跑飛揚起來的自己,愣在了原地。
不同于時臨亦如今的黑發,我的頭發顔色是棕色的,捆住頭發的發繩是黑色的,有點像我的本體。
黑色的邊壁,棕色的鋼身。
眉毛濃厚,眉峰犀利,眼型略狹長,仔細看藏着一絲淩厲。
有點點兇。
有點小帥。
是我喜歡的樣子。
我滿懷欣喜地換了好幾個姿勢,側面,正面,四分之三正面,微低着頭,擡起下巴,甚至是坐着托腮,無聊吹口哨的動作都做了。
越看越喜歡。
我揚起一邊的唇抿笑,一種惡裡惡氣的感覺漸漸蔓延開來,就像動畫片裡面的亦正亦邪的正派角色一樣,搖擺不定,看起來好相處又有危險。
我笑彎了眼睛,那股危險的氣息轉瞬被替代。
像皚皚白雪中的點點紅梅,又像冷冽寒風中綻開的蔥綠松草。
我厚着臉誇誇自己,怎麼長得這麼帥,比時臨亦還帥。
我躍躍欲試,連身體都出來了,說不定哪一天真的可以變成人。
到那時,我一定要第一時間找時臨亦。
我叉着腰哼哼兩聲,下一秒就從鋼壁裡看到了自己。
看着與我此刻形象不符的動作,我龇牙咧嘴了一會然後不情不願地放下手,轉而抱起了胳膊。
我踩在空中,低垂看着壁上的自己。
高角度讓我占據優勢,隐隐有居高臨下感。
“算啦,不說就不說吧,我也不是那麼想聽。”我愉悅地欣賞自己新長出來的身軀,不時摸一下臉拽一下頭發。
都是真的耶。
我真的有實體了。
擁有實體的快樂很快侵入了我的大腦,促使大腦不斷分泌多巴胺,心底誕生起來的名為愉悅的情感。
“時臨亦,我現在認同你說的話了。”
時臨亦問:“什麼話?”
我哼哼笑:“就剛剛在聊的話題呀,說不定我真的有可能可以變成人,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
我看到時臨亦瞳孔放大了一瞬,像是受到了驚吓。
“你不會因此害怕我吧?”我眯起眼睛,壓低了音量,陰森森地問。
末了,我控制鋼筆吐出一點墨,正巧時臨亦拔開了筆帽,食指指腹抵在筆尖上,被一小塊黑色的墨漬暈染了。
我嘿嘿嘿暗笑。
就是說,捉弄時臨亦好好玩噢。
時臨亦也不生我的氣,問我:“怎麼這麼說?”
“因為要是我變成了人,你這些年來接受的知識教育不就沖突了嘛。說的和真的是兩回事,你說你希望我變成人是一回事,我真的變成人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掰開和他說,“而且萬一我長得奇形怪狀——吓死你。”
最後三個字我咬重了音,卻藏不住我嗓音裡的雀躍。
時臨亦肯定聽出來了,因為他說了這麼一句:“你好像很開心。”
我确實很開心,因為我太喜歡我這個長相了,感覺像是冬日裡甯折不彎的青松。
“你聽出來啦。”我叫道,“時臨亦,你過來一點,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超級——超級——超級好的消息。”
說這句話的同時我伸出了手,神奇的和我腦海中的畫面重複——我碰到了本體。
我驚奇不定,慢慢嘗試着把手伸了出去。
不再是不能碰到實物,不再是我漂浮着踩在本體上。
這一回,我真真切切碰到了我自己。
無論是我存在本身,還是我幻化出的樣貌。
我成功的、奇迹的、不可思議的擁有了脫離本體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