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荊州,可曾讀過兵法?師從哪位?”太夫人正身坐在太師椅上,直視她。
“你進侯府也有些日子了,想必你也看得出來,我最是容不得打小算盤,擾亂内宅的那些下作行徑,剛才一番話,可見你很早已研究過侯府,那就說說吧!”
錦茵心中咯噔一下,想必剛才是言多必失,連忙曲身蹲下,“太夫人明鑒,妾身未曾做過任何有傷侯府之事,父親在世時,曾跟女兒多次提及老侯爺,也曾跟女兒提及老侯爺豐功偉績,加上前些日子,聽方家表弟多次提及小侯爺的戰績,串連一起,才有妾身剛才的多嘴之言,請太夫人責罰。”
何罪之有?小小年紀女子有這般見地!
夜晚,太夫人坐在院中,看着天上的點點繁星,想到蕭家幾代都是武官世家,每一代都有男兒戰死沙場,換來家族榮耀,封為鎮國侯,璟宣小小年紀就世襲這個封号,又任職二品官員,如今,樹大招風了。
老侯爺在世時,把各兄弟,子女都外放,不集中在京都,難道還不能消減皇上的猜忌嗎?
想聽了老侯爺在世時,常說的伴君如伴虎……長歎一聲——
呂晁回來禀報,同行之人還有督察院左禦史顧義忠。
太夫人一驚,全部被方錦茵算中,事不宜遲,立馬讓紅梅去墨韻堂西院。
錦茵靠在羅漢床榻上,翻開《四域遊記》,第一篇,就是講的在涼州經商的經曆……地勢綿延, 農牧富饒, 又稱"涼州不涼米糧川"。
她透過軒窗,看着院裡黑黑一片,有種雷雲壓頭的緊張感……
從幾個兒子的任職來看,老侯爺并不想把權力集中在京都,而是分散到各地方,不然以鎮國侯府的實力,小侯爺也不會選四品方侍郎的女兒為妻,也不會把自己的獨女蕭璟晨遠嫁徐州,小兒子放到蕭璟遠到青州任都尉,而老侯爺的幾兄弟任職都不高……
看來老侯爺早就認識到軍權過大的後果,而這位蕭璟宣小侯爺,從小跟着老侯爺上陣殺敵,應該也清楚老侯爺的長遠打算,如今面臨新帝的猜忌,他應該會知道如何避其鋒芒……
秋菊正在一旁打扇,時不時瞧着主子自從宴席回來後,就一直眉頭緊蹙,又不好冒然打聽。
這時,秋霜在外傳,太夫人派紅梅過來請方姨娘過洱院一趟。
錦茵一聽,立馬明白太夫人找她何事了,看來她猜得沒錯。
快速穿上鞋,屋内伺候的秋菊連忙收拾一下主子的發髻,邊打聽,“小姐,這麼急,府裡可是有什麼事?”
錦茵看了一眼秋菊,拍拍她的肩膀,“你留在這,秋霜陪我去。”随即走了出去。
一到洱院正堂,錦茵瞧見太夫人正在那裡看着一張輿圖,絹帛材質,有些老舊,想必跟随太夫人有些年頭了。
“此圖以山川為基準,按各要地部署軍營,老侯爺以前駐紮南楚,歸為南楚軍,璟宣統管營州,歸為北營軍,而西北面是涼州一帶,歸為西涼軍,東面環海,目前尚無海上往來……”
“所以,以京都為中心,南北都與蕭家有關聯,這西涼軍?不知與侯府有無關聯系?”錦茵走上前,一同看着桌按上的輿圖,見太夫人直截了當,說清當下局面。
錦茵也直說自己的看法,“那對手是想削弱?是歸屬?還是取而代之?”
太夫人轉頭看向一旁的方錦茵,腦中一陣雷聲……
“正如你所說,随房周一同去的,還有一位吳大人,新上任的督察院左禦史。”
“督察院左禦史……”皇上直屬護衛稽查院,等同于大理寺。
“呂晁查到這個吳大人的妻子與北方商隊來往頻繁,常來往易貨;特别是與京都城内官宦女子,你瞧這隻,這麼好的成色,竟然以低價而沽。”太夫人拿起放在桌面上的一枚紅玉戒指,顔色在燈光上顯得特别通透。當時蕭家姑母上次來送予她,覺得貴重一直不肯收,隻到說出實價。
“看來這位顧督察背景不單純,所說的那隻商隊也不一般,貨物不等值,事出反常。”錦茵回頭看向那張輿圖,喃喃道。
“明日,我就進宮請旨去青州。”太夫人看向呂總管,吩咐道:“你明兒早就準備好北上的禮品和行裝”。
呂總管領命退出正堂。
見錦茵并未有退出的想法,“方姨娘,你可有其它想法?你昨日剖析一翻,再說說明日皇上會有什麼旨意?”
錦茵低頭思忖一會兒,笃定的看向太夫人,“回太夫人,妾身猜測皇上隻會厚賞,不會同意任何人離開京都。”
“何以見得?”太夫人無法想像這麼一個小女子,怎麼這麼大膽揣測天子的想法。
“回太夫人,萬事萬物之間,講究一個平衡與牽制,在京都有兩位在此,遠在北方的小侯爺要真有什麼想法,也會有所顧及,所以确保萬全,您兩位一定會在京都。”
“兩位?還有誰?”太夫人立即問道。
“您和蕭家姑母,在京都城内小侯爺嫡親的血脈親情,剛開始妾身想不明白為何會派表哥大人,現在串連一起,是雙方一起牽制,隻是這出主意的人,并不一定是當今聖上。”
“為什麼是其它人?而不是皇上的想法?”
“皇上與蕭家的牽連,應該是相輔相成的,老侯爺把太子推上皇位,小侯爺必定護其皇位,老侯爺在世時,把蕭家子女都外放各處任職,想必就是想沖淡蕭家在朝堂中的影響,所以皇上應該有幾分是信任蕭家的,不然不會派劉房周表哥一同北上督察。”
太夫人心中肯定了她的說法,但一切未定論,看明日進宮的情況。
大清早,呂總管安排好了馬車,直奔東華門。
兩個時辰不到,蕭府的馬車停在府前,蕭太夫人從馬車上下來,站在府擡階前,停了一會,朝左右打量了一下,有總風雨欲來的感覺,一會再轉身踏進侯府。
得知太夫人回府,錦茵立即來往洱院,一到次間,瞧見太夫人神色凝重,不敢貿然上前打聽,隻站在一旁聽侯。
太夫人擡頭看了一眼錦茵,問道,“方姨娘,你可曾去過其它地方?”
錦茵有點琢磨不透,疑惑地看着太夫人,“回太夫人,妾身前些年一直在荊州,三年前才被接到叔父府中。未曾去過其它地方。”
太夫人打量眼前的弱女子,對在宮中的請求,不免有些懷疑,不知她能否長途跋涉,當下也無它法了,“今兒皇上下了旨,讓你攜宮裡的封賞一同去青州。”
說到這,太夫人仔細觀察錦茵的神色,“你可有什麼想法?”
“回太夫人,妾身按皇上的旨意行事,。”錦茵小步上前,微曲身受命,面無波瀾。
蕭太夫人見狀,心中有些不忍心,“其實是我提議,讓你去青州看望璟遠夫婦;我無他法,隻能舍得這張老臉,求了一個恩準,讓你前往青州,隻要北上,呂晁總會想到辦法。”
“太夫人,小侯爺南征北戰,一定會明面上的動态來分析出問題,隻要妾身代表侯府北上青州看望蕭二爺的消息傳開,小侯爺必定看出一絲微妙,也一定會派人查探京都情況……”
蕭太夫人聽錦茵說完,心裡平靜下來,隻是一個聰慧的好孩子。
于是,太夫人開始打發下人出去采買藥材,布料,明日,便出發北上。接下來,府裡仍然和往常一樣……她知道,水面上的平靜,其實水底已暗潮湧動。
夕陽西下,太陽并沒有收斂自己,黃金般依舊鋪曬大漠,堅實的城牆上重兵看守,牆外是廣袤草原,風吹草地隻是不見牛羊,有一些商隊正排着隊進城,趕在天黑前進城住店……駝鈴聲響徹整個草原。
牆内,街道店鋪林立,燈火通明,嘈雜聲,談笑聲……不絕于耳;
其中,一家酒棧裡,一位身穿騎裝又帶着幾分儒雅之氣的男子,棱角分明的臉龐,雙眉如漆,一雙寒光粼粼的眼睛,寒得讓人不敢靠近,正在若有所思的與另一位男子閑聊着,不緊不慢的喝着酒……
另一位男子則不同,雖同樣是一身騎裝,卻顯得格格不入,騎裝在他身上顯得另類,腰帶歪系着,一隻手支撐着下把,另一隻手用筷子敲着某個節拍,又似乎不對,用筷子又亂筆畫幾下,又重新敲打節拍……
“表哥,我就聽了這麼一次,那個曲調怎麼就記不起來,歡快又不失穩重,哎,還是你有福呀,你家小妾還真是身藏不露。”
“别小妾,小妾的喊着,她為何進來的,你劉房周還不清楚?”璟宣有些不耐煩了,想早點結束這酒局,喝完手中水酒,便起身去結賬。
“喂!你這麼早就要回軍營?這幾天把我累壞了,我還不想這麼早回去。”劉房周懶洋洋的靠在椅子上,舉着酒盅,軟着舌頭喊着。
蕭璟宣不理會他,直接下樓結賬,酒棧小厮把他的汗血寶馬牽了過來,他翻身上馬,拍了拍馬鬃,戰馬溫順的昂了昂脖子,踏了幾步,他轉身交代小厮:“裡面那位大人若是醉了,勞煩送到北營軍營來。”
說完,丢了一袋碎銀子,一騎塵土揚起……
到了軍營,随身護衛子同急忙迎了過來,眼睛瞄了一下周圍,無旁人在側,低聲道:
“侯爺,顧寺卿剛上城牆了,似乎打探什麼。”
“來了這麼些天了,終于見動靜了,先别打草驚蛇。”他近日明面上陪着表弟房周下酒館上歌樓,暗地裡安排了親信觀察這位顧大人……看來是要有所動作了。
“查到什麼人了嗎?”邊問,邊往自己的營房走去。
“手下看不太清楚,隻看清是商人裝扮。”
這段時間,進城采買的商人的确很多,自從與胡戎互通商貿以來,來來往往的商人就漸漸多了起來,所以兩邊的盤查就越發嚴格。
“侯爺,盤查的士兵來回禀,說這一個月來往的商隊比往日要多一些,而且都是年壯力強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