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茵姑娘,你額頭磕出血來,也沒法子的事,跪了這麼久,你也應該想清楚了,當今太皇太後指婚,你抗旨,連累的可是你嫡親的弟弟。你也知道,二爺已聯系好了嶽麓書院的山長,如果錦骞錯過了這家書院,那就隻能等到下次鄉試了。”
當宮裡将指婚的消息傳出,方錦茵當時眼前一黑,差點昏倒,秋菊連忙上前扶住她。
孩失其怙,客居他府,原本是官宦人家的嫡女,淪落到他人妾室。都說另作農家婦,不作貴門妾,竟然這般折辱她。
方錦茵不顧他們阻擾,沖出方家祠堂,跪在方家祖宗排位前,求一個說法。
“反正二少爺馬上要入嶽麓書院了,等明年的鄉試一過,即可入國子監,還有一事,大夫人的牌位就一直供奉在你們荊州老宅,滿了三年,牌位要入宗氏祠堂……”
方老夫人身邊的管事于媽媽,一邊看着跪在蒲團前的方錦茵,一邊傳達方老夫人的意思。
錦茵怨憤不已,冷冷的問道:“難道祖母就不希望錦骞考取功名,也為方家光宗耀祖嗎?他也姓方! 我母親也是明媒正娶的方家大夫人!”
于媽媽不緊不慢的走到她跟前,蹲下身,看着哭紅了眼的方錦茵;
“方家嫡子是當家二爺,你父親隻不過是庶出,而你母親,商賈之家,這樣的背景在京都城裡隻是一個笑話”。
她看着案台前父親的排位,冷笑一下,“你是南方人,想必是知道嶽麓書院的名氣吧,二爺可是花了不少心思,才給錦骞送進這家書院,如果你這個親姐姐舍不得放棄旁的,老夫人說了,讓錦骞再等等吧”,說完,瞟了一眼她,便轉身出了祠堂。
方錦茵匍匐跪在蒲草墊上無聲的哭着,香案上的燭火照着那弱小的背影,顯得孤立無助……
方二爺得知錦茵要給威遠侯做妾的消息,當場就氣得摔了茶盅,趙氏也在一旁,低頭拭淚,“二爺,您不知道,當時我旁邊,正坐着是左參政李夫人,瞧我那眼神,我——我,當時就想找個地洞占進去……”
“斜對面上方坐着是國公府親家曹夫人,更是把我們令儀撇在宴席中,中途離席。”
方夫人趙氏越說越難受,哭得更傷心了……方二爺一甩袖子,直奔青壽堂。
“母親,這是為何?錦茵可是大哥的嫡女呀。”方二爺也顧不得禮教,上來就直接問方老太太。
方老太太沉默片刻,擡眼看了一眼,緩緩道:“一個庶子和商賈之女生出來的孩子,教養能好到哪裡去?!還想嫁入侯門貴府當主母?”
“我本已經留意了幾位入京的考生,都是清貧學生,無根基無背景,都好過做妾!現在,整個京都城,都在笑話我們方府,我在朝堂上,如何面對那些同僚?”方二爺被母親的狹隘氣得不知如何應對。
“哼,是當今太皇太後指婚的,能礙着他們什麼!?”方老夫人邊打量着自己的蒲扇,散逸的語氣說着。
一時心急,帶了一絲指責的語氣,大聲質問道,“若不是母親求旨,那麼一位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後會指一樁妾室的婚?宮裡那幾個位高權重的侯老夫人,都知道太皇太後是您閨房時的手帕之交!”
啪!茶盅重重放在身邊的黑梨花木的按桌上,“放肆!”
看着平日裡知書識禮的兒子,今日竟然頂撞母親,茶盅的溫水都濺了出來,一旁站着的于媽媽,連忙上前收拾,“二爺,今兒老夫人從宮裡回來,身子估計乏累了,要不先讓老夫人休息一會?”
方遊同瞧着母親這般生氣,也有些懊悔剛才的沖動,“母親,您先休息,晚些時候再來看您。”
看方二爺離開青晖堂,于媽媽将祠堂的情況告訴方老太太。
“于媽,你瞧瞧,若不是我貼着老臉求太皇太後,替他謀劃,他會到現在的位置?早就被那個庶子捷足先登,主持方府了。”
“二爺,為人敦厚善良,您這麼做,二爺會理解您的。”于媽媽一邊幫方老夫人順氣,一邊寬慰着。
方老夫人想着就頭疼,手指輕輕按着額頭,“這厚道孩子,估計還想着找個新晉升的新科舉子給她,那我之前受的氣就白受了?”
“真沒想到,太皇太後答應這麼爽快。”于媽媽打量了周圍,瞧着沒旁人,輕聲說。
“哼,太皇太後這人,打小就好勝,本想着還要費一番口舌,貼上老臉好好求求,”拿起桌上擺放的蒲扇,輕輕扇了扇,冷笑了一下,用蒲扇擋着嘴,朝于媽輕聲道:“當我看到德妃娘娘和皇上一同到了禦花園,我就明白了,她是借我的人打某些人的臉呢!”
深夜,暗黑天色下起毛毛細雨,常說“前春暖,後春寒”,錦茵主仆兩跪在祠堂,秋菊瞧着越來越冷,便輕輕起身,将外面的窗子關上,正好瞧見松岚院方夫人趙氏身邊的丫鬟急匆匆跑過來,看到秋菊,便急步上前到台階下。
“秋菊姐姐,我家夫人讓奴婢告訴錦茵姑娘,錦骞少爺一直跪在老夫人院裡,讓錦茵姑娘拿主意。”
秋菊一驚,回頭看向堂内跪着的主子,隻見她手指着方家的祖宗排位,突然仰頭大笑了起來,手撐着地闆慢慢起身,腿腳有些麻木,險些摔倒,秋菊連忙上去攙扶。
主仆倆?步履蹒跚,來到青壽堂,整個院子隻留了幾盞值夜的燈,細雨已經浸濕了方錦骞的肩膀和頭發,束發上起了白蒙蒙的霧水。
錦茵看着弱小的背景,筆直跪着,不讓小厮水生撐傘,任由寒雨打濕自己,心中暖流升起,含淚笑了起來,小弟已經長大,知道為姐姐出頭了。
慢慢走過去,扶起跪着的錦骞,“姐姐,我——”
“水生,你扶少爺回去,洗個熱水澡,去去寒氣。”錦茵用帕子擦拭着小弟臉上雨水,吩咐他的小厮。
“姐姐,我們回荊——”
錦茵知道小弟要說什麼,連忙捂住他的嘴,輕輕搖搖頭,“姐姐沒事,回去,聽話。”
堂階上的暗處,看着那主仆四人低頭慢慢走出青壽堂。
夜深風緊,雨越下越大,外面的斑駁樹影搖晃零亂,看着窗外風雨搖曳,錦茵坐在靠窗的榻床上,平靜的看着外面,心反而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