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他的皇後一定像花一樣,嬌豔美麗,動人心扉,可還不到時候,皇後的臉上始終籠着薄薄一層霧色,他隻能瞥見那一雙燦若星辰的眸子,且總覺得似曾相識。
冊封大典持續了一整天,到了夜裡,群星閃耀,華美絕倫,他揮退了一屋的宮人和禮官,帶着一身酒氣回到宮殿,專心緻志地觀察起自己的皇後來。
龍床鋪滿鮮花,皇後腰背挺直的坐在那兒,花樹一樣漂亮的鳳冠被一張質地極好的紅綢蓋住,大紅喜服隻看一眼就令人心生愉悅。
大漠人雖然野蠻不服管教,但他們求偶時就像鴛鴦,會承諾一生隻你一人,保證捧給對方的心永生忠貞不移。
他想,如果他真的很愛他的皇後,他也可以做到,後宮三千隻她一人,讓她享受冠絕天下的寵愛。
于是他拿起桌上的酒杯,湊到紅蓋頭前問:“成為朕的皇後,朕許你三千寵愛于一身,可好?”
他看見紅蓋頭一動不動,聽見一道低低的聲音:“無論我是誰嗎?”成為皇後,就能讓你偏寵半生嗎?
他想,不對,皇後應該是某一個人,他很熟悉的人,可這個人,是誰呢?他有一個答案,可他的答案是什麼?
他有點頭疼,索性不去想,也遵從内心道:“不,你應該是一個人。”
皇後似乎輕笑了一聲,鳳冠叮鈴鈴作響,清脆悅耳,直将他心中的煩悶一掃而空。
而後,皇後伸出一隻幹淨修長的手,提醒他說:“陛下,該喝交杯酒了。”
對,喝了酒,他就能知道他的皇後該是什麼樣子了。
一柄鴉青色色的長劍倚在床邊,他躬身拿起,捏住劍柄,劍柄溫熱,像是剛剛被人放開。
劍身逼近礙眼的紅蓋頭,皇後巍然不動,直到一點點露出削尖的下巴,淩厲的下颌線,以及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深情不移。
“燕離?!”
長劍哐當砸在地上,薛浪一驚,紅燭暖帳,芙蓉香露驟然消失,黑暗吞噬了他一瞬間,又将他還給光明。
他猛地睜開眼,驚魂未定。
不僅僅震驚于他篡位成功,更震驚他的皇後竟然是燕離。
隻是,他竟然對燕離揣了那種心思嗎?
“真是,失心瘋了。”他無奈地捂住光潔的額頭,顯得有些寂寞。
越靠近大楚,春光越明媚,與他此刻的心情恰恰相反,因為他迫不及待地想返程,去見見他的影衛大人,告訴他這個離譜的夢,瞧瞧他令人欣喜的反應。
如他所料不差,在他無故失蹤這麼久後,燕離肯定會帶着一身的傷,一腔的孤勇,入大楚來尋他,所以他另一方面又希望,有人能攔一攔燕離,至少在他有能力庇護他之前,别再踏入大楚。
“别睡了,起來。”輕而易舉通過大慶的邊卡,陰無日掀開車簾走進來,罕見地友善,“快到地方了,想聊點什麼嗎?”
薛浪從榻上撐起身,盤膝坐好,一隻手肘抵在大腿上,伸出的手綿軟無力地垂着,他渾不在意地笑起來,問:“這話什麼意思?本王一個毫無縛雞之力的囚犯,大慶的破爛王爺,難不成你這大楚的左右膀想和本王談談叛國的事?”
出乎他意料的,陰無日看了一會兒他的眼睛,繼而拊掌大笑,野心勃勃地舔了舔嘴唇,說:“叛國?不不不,這隻是改朝換代,曆史的必然趨勢不是嗎?你先别否認,是個人都會對那個位置抱有幻想,包括你和我。”
薛浪眉頭微動,嘲諷一笑:“你當本王是傻子嗎?還是說你覺得本王不會把這話告訴楚王?”
“信不信在你,告密也随你,你是個聰明人,顧慮多很正常,但機會稍縱即逝,你難道不想試一試嗎?”
“别說得這麼輕飄飄的,以為本王想不到嗎?這次的賭注,還是命。”
兩人的視線同樣冰冷,彼此都在對方的眼裡看到了過去幾年疲于奔命的那個少年。
半晌,薛浪展顔:“不就是命嗎,本王賭了!”
陰無日又一次大笑出聲:“哈哈哈,我果然沒看錯你!”
薛浪笑眯眯地看着他,沉默一會兒忽地整了整神色,嚴肅道:“這太突然了,你怎麼現在才同本王商量?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你可想好計策了?”
“計策?哪需要什麼計策。”陰無日似乎放下了點重擔,随手拈起桌上的糕點吞吃下肚,又灌了半壺茶水,方才接着說,“楚王那個人胸無大志,愚蠢至極,隻要悄無聲息地殺了他,大楚隔日便會易主。”
“那,誰去刺殺楚王呢?”
“自然是我,你隻要負責僞造诏書就行了。”
“诏書?本王可不會,要不本王去刺殺,你來寫诏書?”
陰無日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頭,搪塞道:“讓我想想。”
“悉聽尊便。”
很快,他走了出去,薛浪倚在窗前,饒有興味地透過一點縫隙,窺得人煙寥寥的巷陌街道,發現其實天下的街頭都一個樣子,但他還是懷念故土。
“這個也是假的。”
馬車内響起一句低啞的喃喃聲。
陰無日何其狡詐謹慎一個人,怎麼可能毫無預兆又随随便便地對敵人剖析内心?怎麼可能被他兩三句話堵得狼狽至此?
想到剛剛那段幼稚得像過家家似的對話,薛浪忍不住又笑了起來,這麼愚蠢的主意,是為了路上給他解解悶吧?
把這麼個演技拙劣的家夥放在自己身邊,也不擔心他一刀劈死他嗎?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薛浪還是心慈手軟了一回,畢竟要是因此耽擱了去皇都的時間,對他接下來的行動也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