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新來的時候,院裡正雞飛狗跳。
淩消二人被燕離追着打,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盡職扮演忠實的好屬下。
“燕大人。”
燕離聽見聲音,停下腳,淡淡地轉過頭微一颔首,恢複成清風雅靜的模樣,那二人得以脫離魔爪,感激地看向邢大人。
邢新苦笑着上前一步,說:“下官方才去見了瑞王,他們拒不承認流言所起之處,非要厲王殿下現身。”
“下官知道,厲王殿下早不在府中,雖說下官與殿下并不親厚,但也希望各位大人能護住殿下的成果,不讓我們這些臣子挂在了别人名下。”
相比于惺惺作态、頑劣幼稚的瑞王,他們更看好殺伐果斷的厲王,這亂世曆來強者為尊,即便厲王做過質子,他還是這一代裡最适合大慶的帝王。
因為這事,淩消他們好說歹說勸住了燕離,絕不能讓瑞王鸠占鵲巢、半路搶食。
當天夜裡,滿心煩躁的燕離破天荒打算去庭院裡走走,想看看有沒有月亮,能不能和日思夜想的人沐浴在同一片月光下。
然而天公從來不作美,烏雲彌漫,黑色湧動,危險在寂靜的夜裡無聲醞釀,倒灌的水渠流出冰冷的悲鳴聲,夜裡的飛鳥哀哀戚戚的在上空盤旋。
隻在單衣外面披了件袍子的人膚色蒼白,眼周青黑,眺望着灰暗的天空,濃墨般眼裡似乎噙有淚水。
拐過走廊一角,梅香馥郁,枝桠錯亂生着梅朵的梅樹下,立着一個身着淺紫色長衫的男子,身後簇擁着幾個手執燈籠的瘦小家丁。
燕離眼力好,一眼認出來這就是幾日前同瑞王一道來探望過“薛浪”的丞相公子,大晚上的,怎麼會出現在這兒?完全忘了自己答應别人的“有空聊聊”。
不過他腳下并沒動,不錯眼珠地望着上空那一隻盤旋了幾圈的烏鴉,顯出冷漠至極的态度,這世上除了薛浪,沒人能讓他卑躬屈膝。
萬籁俱寂中,隻有夜風将燈籠中的松油味迎來送往。
姜半夏被冷風吹了許久,臉早就随着笑意一起僵了,眼瞧燕離還是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想到他那張過分漂亮的臉,隻好按捺下心中的火氣,屏退下人,走上前去。
放下身段說:“燕離,我來見你了。”
燕離不鹹不淡地喊了一聲:“姜公子。”
蓦地,姜半夏被這清冷的聲音喊過,心頭一動,眼神愈發火熱,那點被無視的不爽也消失殆盡了。
“外頭這麼冷,”他彎彎眼,親密地說,“不請我進去坐坐嗎?等你兩個時辰了。”
燕離搖了搖頭,說:“不方便,夫人會生氣。”
夜風吹拂,姜半夏臉上的笑意再次凝滞,過了好半天,他膝頭一動,厲聲道:“夫人?”
或許也發現自己的語氣不太對,他忙緩聲問:“我怎麼從未聽說過?你什麼時候成的親?和哪家小姐?”
燕離說:“開春的時候,夫人擇的良辰吉日。”
開春?那不是還有一個多月嗎?姜半夏失笑道:“倒也不必用這麼敷衍的理由搪塞我吧,燕離,我是真的想和你好好聊聊。”
“不是敷衍,”燕離仰起頭,露出漂亮的脖頸,“他說了,開春就回去成親。”
姜半夏光顧着盯那截白皙如玉的脖子了,充耳不聞他話裡的意思,仍打着這人的主意,吃慣了葷肉,偶爾一顆青菜,的确令人欲罷不能。
他忍不住伸出手,上前半步:“你......”
燕離皺着眉,不掩厭惡地後退一步,他不是看不懂姜半夏眼中的意思,反而正是因為知道且熟悉,才會說出剛才那番話。
“姜公子,話說完了嗎?”
姜半夏陰郁地收回手,太陽穴突突地跳動,終是極其不悅地沉下嘴角,語調突變:“燕離,你最好清楚你得罪了誰。”
燕離嗤笑:“姜公子,燕某也奉勸你一句,某人心血來潮的晚上,一把匕首就能斷定一個國家。”
這一夜不歡而散,姜半夏生了一肚子悶氣,從來沒栽過這麼大的跟頭,若這裡不是别人的地盤,他早就來硬的了。
可也正是因為這樣,他對燕離的興趣不減反增,回去又一次信誓旦旦地跟薛裘楓說他一定會把燕離弄到手。
他走後,燕離獨自在院子裡又站了一會兒,天空霧蒙蒙的,什麼也看不見,跟塞外的很不一樣,那裡天遼地闊,即便是深冬,一眼望去也能收獲萬千星辰。
去年這個時候,他飲着酒,看着草地上的薛浪和弟兄們侃天侃地,然後薛浪在漫天星光裡走向他,笑着邀他舉杯共飲。
“燕離,你這一輩子都要跟着我。”
“好。”
他這麼說。
他從回憶的漩渦裡不舍地掙紮離開,從漸漸破開雲層出現的月光下離開,低喃:“我想你了,薛浪。”
沒有人回答他,他在燭光也照不亮的角落裡枯坐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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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他心心念念的某人,到了大慶和大楚的交界線,在平穩行駛的馬車上做了個不平常的夢。
萬民來朝,盛況空前,他在山呼海嘯的萬萬歲中,冊封自己的皇後。
皇後鳳冠霞帔,燙金的衣裳紋路在烈陽下閃閃發光,她同他一并站在祭壇前,禮官滿臉喜色,高聲念着大婚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