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薛浪在颠簸的馬車中幽幽轉醒,身上的傷處理得七七八八,他摸不準自己所處的情況,隻能按兵不動,透過馬車的破爛地闆仔細觀察。
然而再看也不能從千篇一律的黃土中看出朵花來。
醒了沒多久,吱呀吱呀腳踩木闆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來人毫無預兆地狠狠踹了一腳他的傷腿,複而緩緩蹲下身,見他雙目緊閉,無趣地嘁了一聲,又退了出去。
十幾息後,那人又進來一次,仔仔細細地盯着薛浪看,嘀咕着:“死了?”
薛浪裝作剛醒的樣子,懶懶擡起眼皮,聲音嘶啞:“别來無恙,陰無日。”
穿着粗布衣裳的男人一怔,繼而咧開嘴角,饒有興味地問:“怕不怕?”
薛浪嗤笑一聲,默了一下,才說:“幾年不見,你的易容術真是越發出神入化了。”
“讓本王猜猜,帳裡的那個替身,才是真的周中吧?”
“不錯,”陰無日贊許地點點頭,“薛浪,你很聰明,跟着我王,必将前途無量。”
薛浪費力地移動了下被壓麻的那條胳膊,渾不在意地說:“多謝擡愛,不過本王這人,還是喜歡前途未蔔的日子。來,說說吧,楚王這次請本王做什麼?”
陰無日冷哼一聲:“豎子無教。”
“欸?”薛浪揚起一個憊懶的笑,不要命地編瞎話,“本王一歲識文斷字,三歲熟讀四書五經,六歲精通六術……前前後後遇有百位教書先生,皆道本王驚才風逸,實乃天人之姿,怎麼能說是無教呢?”
“要不這樣,看在幾年的交情上,你交點錢,本王破例為你傳道授業。”
“别走啊,路上挺無聊的,你要不要聽些教?比如——‘徘徊歧路,坐昧先幾之兆,必贻後至之誅’。”
男人走到門口的腳步一頓,一天私塾也沒上過的腦子并不能理解這句話,于是他隻是陰恻恻地低聲警告:“别想耍花樣,回大楚之前,你都在車上老實待着吧。”
薛浪笑笑,不以為意,左右死是死不了了。
他唯一擔心的就是燕離,那個傻子,回想起當時讓人心驚肉跳的場面,恐怕擋在他前面的人會炸成爛泥。
“你最好祈禱他沒事,”他出神地看着馬車一角,喃喃道,“否則本王必要整個大楚不得安甯。”
葉航快馬加鞭将武安的緊急情況回禀給了皇帝,慶帝當場發了一通火,大罵奸臣小人國之蛀蟲、大楚得寸進尺不知好歹。
罵完之後,慶帝鐵青着臉,冷靜下來同這位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禁軍統領商量對策。
葉航察言觀色,自薦領兵增援武安,同時忐忑不安地想讓國庫出一筆銀子,用以強兵壯馬。
對此,慶帝沒有反對,而今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當年那場大戰,若不是自己人反水反了一半,大慶何至于落得慘敗的境地。
過幾日早朝,慶帝向衆臣透露了部分内容,隻是剛任命完葉航,大殿裡就吵得不可開交。
隻對付一個小小的刺客,竟然就要出動半數禁軍,好多大臣都覺得慶帝太小題大做了,調離禁軍,難免會讓防備薄弱的陵陽陷入危險。
另一撥人則認為防患于未然,斬草需除根,兩國相安無事這麼多年,突然冒出來個大慶的奸細,且在大楚大開殺戒,這分明是楚王想發動戰争的信号。
而且,陵陽也不止有禁軍,還有精銳的護衛營,城外更有步軍營日夜守衛,哪有那麼容易直面危險。
兩撥人各執己見,莊嚴肅穆的大殿如往常一樣變成了菜市場,群臣吵嚷得面紅耳赤,唾沫星子亂飛,非要說服對方聽從自己的建議。
慶帝冷眼旁觀,等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氣氛凝滞而閉口不言時,他才問:”吵夠了?“
沒人吱聲,是個瞎子都知道慶帝在發怒的邊緣走高跷。
“千裡之堤潰于蟻穴,當年大楚便是靠着一手安插内奸的本事,才生生拖垮我大慶,衆愛卿莫非連這事也忘了?再小的奸細,那也是大楚的,甯可錯殺絕不放過。”
“行了,此事就這麼辦,休要再議。”
一席話把蠢蠢欲動的主和派死死釘在原地,大殿中整齊劃一的一聲:“喏。”
散朝之前,作壁上觀的瑞王似乎穩不住了,站出來請了一道無關痛癢的聖旨
“父皇,兒臣請求年後馳援三皇兄。”
慶帝皺眉:“有葉統領在,你去湊什麼熱鬧?”
瑞王适時露出個神往的表情,說道:“兒臣欽佩三皇兄少有将名,隻是一直未有機會見識皇兄飒爽英姿,此番前去,也想趁機看看長久以來守護我大慶的北燕軍。”
葉航面色古怪,不由得提醒瑞王說:“瑞王殿下,北燕軍并沒有跟随厲王回陵陽,更無可能去到武安。”
“是嗎?”瑞王真心實意地疑惑道,“可兒臣前幾日才看見有北燕軍在城裡出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