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茬麥子開始泛黃時,夏初蹲在地頭用鉛筆在記賬本背面畫收割路線圖。鉛筆芯突然折斷的瞬間,碎屑簌簌落在麥茬間,像極了那年飄落在設計圖上的橡皮屑。手指無意識地在空中虛握,卻隻抓住一把裹着麥香的暖風——原來我已經兩年沒用過繪圖筆了。
晨露未晞的麥田裡,成群的麻雀正在啄食遺穗。夏初直起腰望着天際線,遠處聯合收割機揚起的金色煙塵正朝這裡推進,如同兩年前那個暴雨夜漫過腳踝的洪水。那天夏初攥着濕透的辭職信站在總監辦公室門口,手機屏幕上是小棠最後的消息:“原來我在你心裡永遠排不到第一位。”小棠不知道夏初熬了三個通宵趕工,就為了調出年假陪她去冰島看極光。
麥芒劃過手臂的刺痛讓夏初回神。夏初爸爸在田埂那頭喊:“小夏,南坡那片該紮捆了!”這兩年夏初總在捆麥稭時想起給小棠綁馬尾的光景。小棠坐在工作室飄窗上畫剖面圖,晨光給發梢鍍上金邊,夏初故意把皮筋多繞兩圈,小棠嗔怪時揚起的脖頸曲線,像極了麥穗将熟未熟時那段優美的垂墜。
正午的陽光把麥茬曬得噼啪作響時,夏初在谷倉陰影裡翻出落灰的速寫本。紙頁間夾着半張音樂節門票存根,2023年草莓音樂節的标識已經褪成淡粉色。那天她們裹着雨衣在泥濘裡跳舞,小棠踮腳在耳邊喊:“等你的設計作品落地那天,我們就在建築頂上辦音樂節!”後來夏初确實參與了會展中心項目,可驗收那天陪上司喝酒到淩晨的,錯過了她煮的醒酒湯和摔門而去的背影。
暮色漫過麥田時,夏初鬼使神差地拐進了鎮上的網吧。搜索欄裡“棠禮建築設計”的詞條跳出來,獲獎照片上的她穿着自己送的白襯衫,袖口還保留着挽兩折的習慣。最新項目是某海濱城市的觀星塔,效果圖裡螺旋上升的玻璃幕牆,分明複刻着她們躺在麥垛上畫的草圖。那時小棠手指蘸着啤酒在木桌上畫圈:“要讓人沿着星光走到雲裡”,夏初笑她醉得厲害,卻偷偷記下了所有閃爍的靈感。
夜風掠過空蕩蕩的麥田,夏初在曬谷場撥通了那個爛熟于心的号碼。電子音響起第三聲時,遠處國道突然傳來貨車的轟鳴。等聲浪平息,聽筒裡隻剩機械的忙音在麥浪裡回蕩——和去年深秋打給她卻被挂斷的那通電話一樣。那晚夏初抱着新釀的麥酒坐在谷堆上,醉眼朦胧間看見每顆麥粒都變成了未接來電的紅點。
收拾行李時,從帆布包夾層掉出枚銀戒,内側刻着“T&X 8.17”。2023年七夕,她們擠在三十平米的出租屋裡分食西瓜,小棠忽然變出對素戒:“先拿這個圈住你,等設計拿了獎再換鑽的。”後來夏初真的開始接觸大項目,卻把婚戒忘在某個加班的深夜。如今它卡在指節再也推不到底,就像她們之間橫亘着再也回不去的兩年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