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珠還挂在芒種時節的麥芒上,夏初蹲在田埂邊數着穗頭,數到第七百六十三株時終于直起腰來。遠處地平線剛泛起魚肚白,風貼着麥梢掠過,整片麥田像被誰掀動的綢緞,青綠色的波浪從腳邊一路奔湧到天際,在晨霧裡與雲絮糾纏不清。這是五月最後一場春雨後的第十三天,麥粒正在穗衣裡悄然膨大,如同嬰孩在襁褓中生長。
最初種下的是绛紫色麥種,深秋的凍土剛化開就鑽出嫩芽。那時夏初總要在薄霜未消的黎明下地,踩着咯吱作響的冰碴給麥苗覆草。寒露時節的新綠脆得能掐出水來,遠看像大地剛織就的綠絨毯,走近了才發現每片葉子都在北風裡倔強地舒展。夏初爸爸常說:"麥苗兒起身那會兒,比大姑娘繡花還金貴。"這話不假,我們得舉着油燈在地頭守夜,生怕倒春寒凍壞那些嬌嫩的青苗。
進入小滿,麥田換了副面孔。原先的淺綠被太陽曬成了濃稠的墨色,麥稈竄得比孩童還高,在正午陽光下泛着金屬般的光澤。這個時節最熬人,鋤草要在日頭最毒的時候——晌午的太陽才能把除掉的雜草徹底曬死。汗水滴在麥葉上會燙出焦黃的斑點,我們就把浸透井水的毛巾纏在脖頸,像套着項圈的耕牛般在壟溝間來回。麥穗初孕時總裹着層青紗,要湊近才能看見穗尖探出的乳白色麥須,像嬰兒蜷着的小拳頭。
芒種後的第七個晴天,夏初注意到麥浪開始泛起金邊。最先變色的是南坡的麥子,那裡的陽光像貪杯的醉漢,總賴着不肯走。青黃交接處仿佛有看不見的織娘在穿梭,把金線細細密密地織進綠緞裡。傍晚收工時,西天的火燒雲掉進麥田,整片原野突然就燒着了,麥芒在風中互相摩擦,發出細碎的沙沙聲,像是千萬粒麥子在竊竊私語。